美麗瞬間經年等待——林文炫談台灣老茶收藏

文章日期:2017年01月07日

【明報專訊】茶所有的茶都在等待一次死而復生的相遇

當你有幸遇見一包或一罐老茶

也許是它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後

那些當時被時間遺藏的芬芳青春

在滾烈的水中再次因你死而復生

不知輾轉流浪了多久

或幾經他手也可能有一段烽火往事

當有人口述一段或一場多傳多奇的茶話

何妨靜心聽就好……是真是假……

都是美都是好

茶江湖聽傳奇故事

大約在四年前開始計劃拍一些關於台灣茶和老茶的影像紀錄。原因是想單純透過影像傳達生長在這塊土地百年之庶民的茶生活。於是開始在台灣北、中、南各地茶區上山下海找茶、找人以及翻閱文獻,也因此一點一腳踏入了茶江湖。用江湖形容其實是想表達台灣茶的深厚能量,此中真的是臥虎藏龍、學問高深。那些做買賣的江湖茶販說着彷彿如傳奇般的黑話,夾雜着有趣又充滿土地生命力的情感。此外,茶販們訴說着陳年往事,亦不經意流露出他們在買賣時,最為講究誠信。其中有段故事,令人最印象深刻。一位外號叫小張的茶販,他賣茶的方式相當獨特,他不泡茶給買客試喝,反而會抓一大把約二至三泡的量給客人回家慢慢泡、喝,若喜歡再回來講價,他認為這是對雙方最公平的買賣方式。另有一些隱世藏家性格怪異,不過若遇到茶味相投的人,便會二話不說拿出百年傳奇各式老茶請你品飲。

許多人都十分好奇老茶的保存方式,不過大多老茶的遭遇都是因當時沒有賣掉,堆積在倉庫,長年下來才成為人人口中的「老茶」。一般家庭根本不會料到一包茶擺放一百年後竟然會增值。茶是十分容易受潮的,保存的條件相當難掌控,所以我較相信那些被保留下來的老茶是當時這些生產的商家沒有賣掉,所以品項有很多種。當那些原有的百年老茶號或一些老房子要拆建後,喜愛收茶的專業人士會相當清楚哪些東西在老屋中尤為有價值的,便會向原屋主收購或收藏。多數人不懂得判斷老物和老茶的價值,然而僅有少數的人懂,所以現在還能看到、喝到的清朝或是日據時代所保留下來的茶,就是這些別具慧眼的人當時收購下來,然後保留到現在。我覺得有趣的就是,這些當年堆在倉庫被遺忘的茶,因為專業人士的收購和保存,過了二、三十年後竟然會在各大拍賣會上百倍、甚至是無上限的增值。倘若這些茶在當時沒有被保留下來,我們便沒有機會透過雙眼看到、味蕾嘗到歷經數十年甚至是百年的歷史老茶。正因為其珍貴,所以多數擁有老茶的人並不會輕易的拆封品嘗它的滋味……

體驗祖先優雅茶生活

舉例來說,因為某次機緣下,我喝到了一款三十三年前的台灣比賽茶。台灣的比賽茶比較有趣的是,它有所謂的農會的標準。比賽茶通常都會是一年一次或兩次評選,而每次比賽茶的頭等「冠軍」茶總共只有二十斤,一斤一個包裝,非常稀少。而我喝到文山包種茶二等獎,是三十三年前的比賽老茶。當我們把原包裝打開來時,茶裏面還有一種非常小的茶金龜子。茶金龜子的產生原因眾說紛紜,其中最具代表的說法是﹕茶金龜子代表了當時茶農的栽種方法或茶樹生長的環境是非常好的。這包三十三年的包種茶由於保存的條件非常好,它的茶葉整個呈現光亮的墨綠色,而且條索緊實完整、冲泡出來的茶湯厚潤油滑,入口生津有一股雅致的青花香氣,帶着涼感在口腔中漫步。三泡之後改由炭火熬煮二十分鐘,湯色更顯稠密更帶出淡淡花香,令人難忘。

好的老茶除了上述幾個必要條件之外,好喝與否可能因人而異。但最重要的是,祖先百年的優雅茶生活,該是所有華人都應該了解和學習的。因為品茶過程中,蘊含了先苦化甘後甜的生活智慧。

包裝設計蘊含生活智慧

收藏老茶這件事情真的蠻有趣的,其實我原先一開始不是為了要品飲,而是因為當初老茶的包裝、外觀有非常多有趣的設計吸引到我,有的手工包裝甚至來自清朝這麼久,跨度成一百多年,像那種老錫印花罐子,還有特別講究的小木盒茶箱等,我覺得都非常漂亮。當初在蒐集這些東西的時候,也蒐集一些與茶相關的老家具,以至茶的文物,比如有一些百年老茶號的印章,其刻功非常細膩、漂亮,我覺得這些東西真的很美,而且你會發現到百年前茶的包裝,上面的這些圖案文字設計其實是非常有生活味的智慧,就是讓你看起來不會有距離感,那買着買着就發現到裏面的茶應該也能拿來喝喝看,可是因為時間跨度很長,有的陳期三十、五十年,甚至商家聲稱有近一百年的,但不免想起這個一百年的茶該怎麼喝啊?

那時候買當然因為包裝,買來的時候也沒有想說要不要打開來喝,因為如果你買的可能只有一包兩包,你把它打開來之後,可能包裝就會壞掉有點捨不得,可是在找茶的過程裏面,就會發覺到有一些同好,大家交流起來的時候就有人說,你買茶就是拿來看的嗎?為什麼不把它拿來喝?我說那可不可以先拆你的我們喝喝看?很有趣就是他不拆我也不拆,可是到要開始做茶的影像紀錄的時候,我就發覺如果有影像把它記錄下來,即使我拆了,這個東西也不會因為拆了而沒有留下紀錄,且亦可以喝到茶的滋味。因此,那就拆來喝喝看好了。

老茶的美麗與悲傷

茶的滋味是因人而異,因為,我們不要講什麼一百多年,講個五十年好了,都比很多人的年紀還要大,你怎麼保存,若儲藏的空間不對或者方式不對,都會影響到最後茶打開來喝的滋味。就是說,老茶當時的滋味已經不是當初或預期的那個滋味,可是很多人就是因為喜歡那個年代久遠的感覺而喜歡老茶的味道。老茶是時間的記憶,對很多人來說,那個味覺的密碼是你可能這一輩子都沒有嘗試過的,因為這個茶可能在這個世上只存留一斤,或者只有一包,只有少數幾個人真的可以把它拿來喝。我每次都開玩笑說,一包茶啊,如果是五十或六十歲的話,它好像一輩子都在等待一個對的人打開它最美麗的瞬間,然後用滾燙的熱水讓它再復活一次,隨後讓你喝到,那是一個美好而有趣的經驗和記憶,當中又充滿了一點點悲傷的美感,因為你把它喝完之後它就不存在這個世上了……

(本文圖片由老器生活糧行影像社提供。林文炫為老器生活糧行影像社主理人、台灣知名詞作者,曾與張學友、黎明、周慧敏、李宗盛、張信哲、胡彥斌等多位名藝人合作。盧思妤為老器生活糧行影像社執行製片人。林文炫除對台灣茶與文化作了一系列文字訪談記錄外,另亦有影像訪談收於本報相關網站﹕https://indietv.hk,歡迎瀏覽)

特約主編﹕潘耀明

責任編輯﹕張志豪

編輯﹕王翠麗

口述﹕林文炫

整理﹕盧思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