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如果走路是來去自如的自由，一雙合腳、舒服的鞋子，能帶你走到更遠的地方。
Jimmy Choo的鞋子讓戴安娜王妃優雅地出訪各國、讓前第一夫人米歇爾在總統就職禮上與奧巴馬自如地翩翩共舞、讓影星姬蒂白蘭芝自信地走過奧斯卡紅地氈，連巨星麥當娜出嫁當天，也是踏着一雙Jimmy Choo走進禮堂。
衣香鬢影的鎂光燈外，是經年汗水磨練出來的巧手匠心。
時間回到七十年代的英國，十八歲的周仰杰隻身由馬來西亞到英國倫敦，入讀Cordwainers Technical College學做鞋。
當年一邊在餐館洗碗，一邊上學，一邊練習英文的年輕人大概想不到，日後會憑一雙巧手，成為英國王室御用鞋匠，獲大英帝國官佐勳章（OBE）。
Jimmy Choo的故事已說過許多遍。
這天，他穿著自己做的鞋子、度身訂做的溫莎藍西裝，坐在金鐘英國文化協會的辦公室，講的，是「周仰杰」成為「Jimmy Choo」前的故事。
第一對鞋 為媽媽而做
「我小時候，媽媽會跟女兒說，不要嫁做鞋佬！」今年六十四歲的周仰杰以廣東話笑說。「那時的鞋匠都是讀書不多，才學一門手藝謀生，脾氣不大好。」
不過，周仰杰開始做鞋，不單為謀生，更是自小耳濡目染的興趣。光顧他的名媛不計其數，他的第一對鞋，卻是在十一歲時為媽媽而做。中國人愛以動物稱呼孩子，讓其快高長大。「我是客家人，小時候媽媽叫我『狗仔』（客家話），所以做了對『狗仔鞋』給她當生日禮物。」他說，鞋子是他的生命，「到一百歲都不會停，因為我喜歡做鞋。」
周仰杰生於馬來西亞檳城，父親年輕時由廣東梅縣被「賣豬仔」到馬來西亞，自學成鞋匠。姐姐嫁得早，小時候的周仰杰放學做完功課，就到爸爸的鞋廠幫忙。說是鞋廠，也只有四個師傅。父親希望兒子繼承手藝謀生，卻沒有手把手地教。「爸爸教我只可在旁看，不能問，不能打擾到他們，要用心『領悟』。單是批皮，也學了一年。」
縫鞋面 最考工夫
一對皮鞋由一幅三呎的羊皮開始做，全靠一雙手。最考工夫的，是鞋面縫合處、鞋跟的皮都要一刀刀削薄，否則會凸起來。「皮很硬，有時一下不小心，成支刀插到腳上。師傅會揑住，搽啲膠水，我都唔知有無毒（笑），之後再找膠布，其實好悲。」他嘆道：「現在還有沒有這樣的師傅，這樣的手藝？好少。」
針步小如米粒 沒耐心難勝任
「我做鞋有三個心：耐心、忍耐心、誠心。」師傅先按木頭鞋楦畫上設計，將設計剪成紙樣，割款（切割皮革）、縫合鞋面、做鞋底（見左版圖），特別是以衣車縫鞋面時，針步小如米粒，沒有耐心難以勝任，「所以做鞋面的，多是女師傅。」他隨手脫下自己的鞋子，拿在手裏數給我看，鞋面有多少塊皮縫成。「一二三四五六，都要割出來再縫，這叫割款。」大概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得興起，解釋完了，他穿回鞋子，旁邊的助手早已準備好消毒紙巾給他抹手。此刻，眼前的不是跨國品牌的創辦人，而是對自己手藝深感自豪的匠人。
學做鞋 學忍耐
學做鞋讓他學會忍耐。「我是一邊看，一邊想。問得多，師傅脾氣不好，『阻住我做嘢』。你要懂得照顧他們，斟茶遞水，冲咖啡買煙仔一腳踢，什麼都要做。所以當時學埋忍氣，不可問太多，總之師傅高興就傳兩手。」
《歲月神偷》中任達華飾演的鞋匠脾氣倔強，做鞋師傅脾氣不好，也許因工作辛苦。馬來西亞天氣炎熱，師傅坐在矮枱矮椅工作，「藤椅是花藤椅，有洞的，因為一坐就十多小時，要有空氣流通。」他說了一個笑話：「有個好陰功的故事，因為坐得太久，肚上常有好多摺痕，有個師傅肚痛去看醫生，醫生問，你做了多少次手術？為什麼肚上這麼多痕？」他說，最難做是白皮鞋，「因手出汗就白鞋變黑鞋，要放些爽身粉在旁擦手，乾手才能做鞋。」
鞋踭 關乎性命安全
至於誠心，是因鞋子關乎性命。「鞋子對你的性命、人生好重要。若鞋踭的『水位』不對，就會向前或向後仆。如你沒有道德心、誠懇心，做的鞋踭歪了一點，對人的生命有危險，鞋踭不穩，會屈到她，拗了腰骨，是成世的嘛！」
因此他不做高於四吋的高跟鞋。而Jimmy Choo最經典的款式，也是四吋高跟鞋。
四吋踭 平衡重心
鞋子要舒服，鞋跟十分重要。「好多人著拖鞋，因為無踭，腳會走歪，因鞋子沒有給你balance（平衡重心）。鞋踭高過四吋就沒有前掌可落地，沒有balance，好易跌倒。而且鞋踭要跟鞋楦成直線。有些人為了省錢，三吋半木頭（鞋楦）用三吋踭做，穿上便會向前仆。」
即席講解 抆皮割款車邊
他着助手脫下高跟鞋，放在桌上，指着鞋面說：「抆皮（縫合鞋面）時要順着紋理，若你坐得久，腳發脹了，皮革也可伸展，適應你的腳型。抆得不好，鞋子會走光（不貼腳）；若割款（裁剪皮革）太低，會看到腳趾。有些人喜歡低，因為看上去較性感。所以每一個步驟都是生命，這塊皮怎割才漂亮，怎車邊才靚，做鞋全部（步驟）都好重要，是生命來的。」
選對好鞋 對健康緊要
鞋子也是生命。「一對好鞋，對你的健康好重要。」
「每人的腳大小不同，好多人前面貼腳，後面卻太鬆，整隻腳走出來。我有時在街上看到有人一拐一拐的，要放紙巾。假如你的腳長度是37號，闊是38號，你買38，這裏（兩邊）舒服，後邊就鬆了。鞋的大小不合，像鞋太窄，兩邊的骨就會凸起，以後好難買鞋，有些人由三變六號。哎呀，我還是不說了，嚇到你們不敢買鞋（大笑）。」
他的高跟鞋以優雅見稱，「最緊要是鞋子的曲線，鞋的形狀漂亮，而且質料要好。一張羊皮，三四呎做一對鞋，若花紋不對或是刮傷了，也不要。看上去浪費，但這就是質素。」
留學英國 售平價拖鞋起家
不過，周仰杰在十八歲時早已明白，鞋子舒服、用料好只是基本，空有手藝不足以有所成就。「做鞋好辛苦，不是容易的職業，除非你好有名氣，賣鞋的價錢好高。」因此，他毅然跟父母說，要到英國學做鞋。
「當時馬來西亞的設計專抄日本、香港，全部師傅都來香港買雜誌抄款。」他希望到外國「浸吓鹹水」，選擇到英國，因英國的手藝比馬來西亞先進。
留學英國讓他眼界大開。「我在這裏學到設計上好多新的知識，看到英國、法國、米蘭、歐洲的設計，而且由如何畫鞋、如何配搭顏色、如何賣鞋、如何擺放鞋子，怎麼佈置櫥窗都有教。」
Jimmy Choo成立前，他的第一個「品牌」叫Luchy Shoes。八十年代，周仰杰畢業後在街巿賣平價拖鞋謀生，牌子名為Luchy Shoes。「一對才六、七鎊，因平鞋易賺錢，但沒有放我的名字。貴的，我收五十鎊一對，但無人買，哈哈！」
戴妃御用鞋匠 飲水思源
直至一九八八年的倫敦時裝周，他的鞋子被當時英國Vogue的編輯看到，做了八頁跨版專題，Jimmy Choo的名字便在時裝大師之間流傳。「過聖誕前，設計師們便會來找我做時裝周的鞋子，每人二三十對。」時裝周時，他試過待在工作坊三天三夜不回家，兒子也像他一樣，自小看着爸爸做鞋。「因我無時間照顧他們，愈出名愈忙，我們只懂得做鞋，聽到別人稱讚做的鞋靚，it means a lot to me，好高興。」
他至今仍為在英國得到的機會深深感恩，笑稱這些都是他的「貴人」。一九九○年，他遇到第二個貴人「Rachel媽媽」。「Rachel媽媽」當年已年屆六十，是不少名設計師的經理人。有天，她打給周仰杰：「我要幫人送一條裙子給戴安娜，你願不願意幫她做對鞋子？」
鞋子送進肯辛頓宮的翌日，Jimmy Choo的鞋子便見了報，此後七年，他都是王妃的御用鞋匠。接下來，便是大家熟知的Jimmy Choo故事。
開辦工作坊 栽培後輩
不過，他早已將Jimmy Choo品牌的股分賣掉，現於倫敦開設Jimmy Choo Couture，為客人訂做鞋子，只有四名員工，回到最初的家庭式精工製作，並忙着栽培後輩。他半帶玩笑，着記者千萬要提及他的學生們，「像Illiza Ho，好犀利，她的袋好靚好靚，好unusual。為什麼Central Saint Martins （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這麼有名？因為學生打出名堂。我希望我的學生也是。」
他挑選學生，除了手藝、天分，也看人品，要有「道德心」，懂得感恩，尊重別人。訪問在末了，他笑說要合照，我們到會議室外請來職員幫忙拍照，周仰杰毫無架子，笑着上前自我介紹並道謝。
沒有英國 哪有Jimmy Choo
他說了好幾遍：「飲水思源。」也許正因如此，多年來他為英國文化協會四出推廣英國教育，最近以「英國傑出校友獎」全球宣傳大使身分來港頒獎。「若我沒有去英國，不會有Jimmy Choo。」因為做鞋，他獲大英帝國官佐勳章（OBE）、被馬來西亞封賜為「拿督」、被倫敦藝術大學授予「榮譽院士」。回首這段「仙履奇緣」，他說，「如果不是鞋，我不會有今日，不會養大我的子女，交到咁多朋友，鞋對我來說是生命，是一種藝術。」
■Instagram：profjimmych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