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信和中心地庫，不到100呎的「香港雷射唱片交易所」已開業27年，這天是周二「閒日」，顧客摩肩接踵，進進出出，如此反常，因為老闆張家裔（Carl）前一晚在facebook宣布6月即將結業。有顧客特意來買幾張CD，合個照，拍拍老闆的肩說「辛苦了，老友」。平時不用facebook的黃先生，進門才知消息，對老闆說，「你都唔做，信和真係沒落」。
Carl每天在店內與客人談音樂經，他喜歡王家衛電影配樂，喜歡坂本龍一，熟客都知道，更抵擋不住他的推介，也為這些音樂着迷。Carl從唱片的封面設計、各國版本、音樂特色，以至音樂人的情史都能侃侃而談，顧客笑稱他是字典、Google。
江湖傳聞，Carl從前夾過band，他特此澄清，只懂玩玩結他和其他樂器，「難登大雅之堂」。但他說，自己「整定入呢行」。Carl的父親只聽英文歌，「他不逼我聽，我問他，他只答Nat King Cole便算。他讓我知道1940、1950年代的歌。」大哥聽貓王，兩個姊姊聽姚莉、董佩佩、周璇等所唱的「國語時代曲」，四哥聽披頭四、滾石樂隊。愛貓王的大哥，聽美國貓王Elvis Presley，又聽英國貓王Cliff Richard，Carl看香港fans只會二選一，問大哥為何不站邊，大哥答：「傻仔嚟嘅，支歌好聽，你咪聽囉，使乜理人啫。」因此Carl總不放棄從各種音樂之中找自己所愛。
隱形老闆便條與知音對話
老闆除了Carl，還有以「D」為代號的合伙人，店內很多唱片貼上黃色簡介便條，全部由D所寫，從Carl口中，只知D任職財經界，沒能看店，便條就是這名隱形老闆和顧客對話的途徑。Leonard Cohen的Live in Dublin上面寫：「年逾七十的加拿大唯一國寶，用最好的伴奏及和音，展現樂人一生可以擁有的慾和愛，曲詞無疑首首經典，唯一可以質疑的是閣下的音樂品味及文字認知能力。」一點點辛辣，反而令人覺得有一點點親切。
顧客呂羅賓是網上唱片分享群組「碟碟不忘」的經營者之一，他說在店內尋過的寶「無窮無盡」，「我不懂的都是由Carl教我」，尤其非主流音樂，「好的東西很多都從非主流而生」，選碟夠僻，是獲顧客支持的一大原因。另一個年輕樂迷Peace還記得，第一次在小店買的是黑膠包裝的《春光乍洩》電影原聲大碟，「一開始我不敢進來，老闆的樣子像不易接近，進來後又很不同，他擴闊我的眼界很多」，甚至在工作遇上不如意事，也來找老闆聊聊。
唱片店1990年1月1日開業，Carl做了二十多年公務員，負責IT工作，最初要聘請店員顧店，直到接受了「肥雞餐」（自願退休計劃），便全情投入自己的興趣。開張時月租2800元，今天交租超過2萬元，顧客黃先生說信和沒落，Carl亦有同感，「你望望店外有多少吉舖？」1980年代是唱片黃金時代，Carl說他進駐這個旺場時，已有唱片店，連同賣明星照片、租度假屋，是從前到今天都有的行業，而郵票屋、看相的今日已消失。
為樂迷尋找對味音樂
結業消息一出，顧客紛紛來到，Carl說，幾天後又會回歸清靜。信和客流減少，他預計如果再續新約，業主應該願意減租。「不過若只減幾百，有何意思？」他想過提出由兩年租約變為一年，「但如果有這樣的想法，市道已經很差，一年完了若又打算變月租，不是讓人很灰心嗎？不如試試網上買賣」，他說這店受網絡所累，卻靠網絡來救，還笑說自己下月就65歲，可以2元乘車，正方便交收。
不過他知道，顧客也知道，他們留戀的，不只是一間舖。這樣一個轉身都困難的地方，他們擠呀擠，擠進的是音樂大世界。當Carl和熟客又再說起劉以達到訪時借了廁所鎖匙未還的軼事之際，一個來自上海的女生走進來，她在大學讀舞台服裝和化妝，逃課赴香港電影節，受朋友所託買Suede的專輯，知道有這間店，還是靠黃耀明facebook相關的帖文（她當然有辦法翻牆）。
她不是專業樂迷，看着老闆和顧客聊得起勁，也想老闆可以給她推介，帶些腼腆說「平時我都亂聽」。Carl雖然說着很普通的普通話，卻摸索到小妮子的口味，播英國電子音樂組合The Orb去年專輯COW / Chill Out, World！讓她試聽，一陣子後想換下一張再試，她嚷嚷想再多聽The Orb一會，最後買走唱片。
不少這樣的內地樂迷，渴求接觸西方音樂，Carl欣賞他們有心胸去學。Carl說到經營二手唱片的原因，也是因為客人曾經希望多聽不同的音樂。他說，二手碟從前可賣到新碟1/3的價錢，那時人們用買1張新碟的錢，可以換到3至4張二手碟，顧客多得逼出門外，拿着一堆碟卻無法付帳，大發牢騷。
音樂何價？CD斷斤賣？
今時今日，顧客黃先生形容我們進入了「免費年代」，二手碟便宜，網上下載更便宜，甚至沒有成本。Carl發現音樂的價值愈來愈賤，曾把賣不出去、稱為「死貨」的唱片以特別的方法「促銷」——顧客帶走不必付錢，店方還倒貼5元。也許算是「幸好」，方法沒成功，那隻唱片最後仍無人問津。
音樂何價？Carl甚至想過，買一把街市用的秤，任人將光碟放上去量，價錢以斤計，「10元1斤，就是想告訴人，音樂賤了，不值錢」，奇想沒有實現，但他泄氣說一句，「再經營下去或許真的要做到這一步」，想得認真時，卻依然堅持音樂有價，「但我會挑選，哥哥（張國榮）的碟當然不可以斷斤計，斷両賣也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