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想起天堂寨之旅，居然已過去十幾年，那年我們一行六人，一輛小巴士在崎嶇山路上顛簸了近七小時，到天堂寨時已經是深夜，四周漆黑一團。因為實在太疲倦，在簡易的山間旅社倒頭便睡，第二天醒來，只見窗外山巒清秀，瀑布垂掛，小橋深澗，野花盛開，水聲風聲中山雀輕啼，恍若夢境。走入夢境，只覺腳下軟軟是青草，岩上翠綠是青苔，瀑布在斷岩上濺開，散落是大大小小的珍珠，有風吹過，珍珠融化，水氣滲入毛孔，一陣涼意，我還是愣愣的站在原處，只怕挪一步，天堂不再。
天堂寨風景區位於中國安徽省金寨縣與湖北省羅田縣、英山縣交界的大別山區，景區內常年雲霧繚繞、飛瀑飄逸，有二十多座千米俊峰，天堂寨是海拔近兩千米的主峰，也是大別山區的第二高峰，站在這座山峰上，便可「一腳踏兩省，兩眼望江淮」。
天堂寨景區因地域偏遠，人迹罕至，得以在中國喧嘩的現代化進程中保有一份原始美景，是難得一見的人間天堂。
這裏有如畫美景，又得美名天堂，但曾經上演的一段段歷史紛爭，卻並非如天堂般寧靜至美。有詩為證：「茲山獨儲英，群雄出其間」，對天堂美景閉口不談，只說英雄？
山高皇帝遠 孕育起義力量
天堂寨景區實在是太偏了，有多偏？山區各縣，甚至有些鄰近村落之間也會方言迥異，這就是天然山體屏障的作用，山高路遠，一輩子沒去過山那邊的人比比皆是，而天堂寨作為景區海拔最高的山峰，就是在現代都要幾番周折才能踏足，何况在農耕時代，山高皇帝遠，理所當然成了農民起義軍孕育力量的大本營。元朝末年著名的紅巾軍起義就始於此，當時天堂寨名為多雲山，也正應了這個名字，當地山民徐壽輝率眾反元一度搞得風起雲湧，紅巾軍百萬之眾，割據一方，並建寨於多雲山頂，因山頂有塘水甘甜如飴，稱「天塘寨」，最後還發展成了一個前後長達十年的農民政權，國號「天完」，旨在「大元」二字頭上均加一筆或偏旁以此壓倒大元王朝。不過天完最終先完結了自己，如很多農民起義一樣，內部分裂是致命傷，徐壽輝被其部下所殺，此人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各大歷史劇人物陳友諒，陳友諒殺徐自立為帝，天完政權也就走到了盡頭。此後，陳友諒又被朱元璋所滅，至此明朝建立。
作為勝利者的朱元璋為了彰顯其皇恩浩蕩，親自賜名多雲山為天堂寨，揚其名天下知，其真實用意，無非是將恨了十幾年的老對手陳友諒釘上不忠不義的歷史恥辱柱，供人唾棄。他甚至還在天堂寨設立了多雲巡檢司，駐軍防守。也許在草莽英雄的心裏，草莽才是永遠的夢魘。
不過，天堂寨卻因此有幸保留了天完時期的「跑馬崗」、「古炮台」、「插旗石」、「造錢坳」、「無敵碑」等遺址，道人崖、觀音洞附近還有天完內眷們的「逍遙宮」、「梳粧枱」等景觀。在眾多的天完遺址中，特別值得一提的就是「造錢坳」，位於天堂寨北坡的低窪之地，徐壽輝稱帝後曾在此鑄造錢幣，也就是天完的國有造幣廠。當地百姓曾在此發掘古銅錢數枚，上刻「天定通寶」四字，據知天完政權時期分別鑄有天啟、天定兩種年號的錢幣。這些天完古幣與其他銅錢相比明顯薄小，可想見當年的農民政權財力羸弱，風雨飄搖。如今古玩市場此一枚古幣便最高可以十五萬港幣的價格交易，也算造福了後世子民。
革命老區 紅色之旅必遊點
儘管天完政權在歷史長河中只是曇花一現，卻成功地將天堂寨推上了歷史舞台。在後來歷代反抗鬥爭中，天堂寨便成了孕育反抗勢力的風水寶地。明末清初，原明朝監軍王鼎組織反清義軍，被永曆帝封為兵部尚書，總督鳳陽義軍。王鼎以天堂寨為中樞，聯合江淮其他各寨，轉戰鄂豫皖三省十餘州縣達數年之久，「革命」雖未成功，天堂寨卻得以再次聲名遠播。清兵入關後，農民馬朝柱也曾以天堂寨為基地聚眾反清，天堂寨東南角的扇形「馬三洞」，就因馬朝柱在家排行老三而得名。太平天國時期，英王陳玉成率軍與清軍名將曾國藩部在江北大戰，天堂寨又成了兩軍爭奪的要塞，黑石渡一役直殺得腥風血雨，驚心動魄，正所謂「岩石古寨插雲間，吳楚東南第一關」。
在近代革命史上，天堂寨曾是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國近代革命有所了解的人應當知道，大別山區是中國著名的革命老區，曾誕生了兩支工農紅軍隊伍。到一九四七年，舉世聞名的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拉開了戰略進攻的序幕，天堂寨也是重要的活動區域。如今天堂寨已經一躍而成紅色之旅的必去之地。
今天的天堂寨終於可以褪去戰袍，換上紅裝，她聖潔端秀，傾倒世人。隨着交通的發達，遊客入山也輕鬆了許多。在一片奇峰、飛瀑、林海、雲霧之間，誰還能想見當年刀光劍影，戰火紛飛的歲月，但正是那些遠去的鼓角錚鳴，造就了天堂寨之魂，讓雋秀美景不失遺風。
也許山河的壯美注定要背負太多歷史的滄桑，而世間的紛爭讓人間從來不會有天堂。
（鍾華，新加坡作家，供職南洋報業，寄情文字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