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生活﹕荒地披上一片綠 青葱郊野有樹非必然

文章日期:2017年07月23日

【明報專訊】走在城門水塘,如果樹木會說話,你猜路邊的白千層會說什麼?

可能它說的不是廣東話,因為常見的台灣相思、白千層,都是種來「開荒」的外來物種。

原來今天在山徑為我們遮蔭的樹林得來不易,是過去數十年植林的成果。

「我小時候的西高山,山頂光禿禿,什麼都沒有,現在整個山坡都是綠色了。」Blackmore教授說。

那是半世紀前的香港,連郊野公園都還沒劃定。

當年跟着父母在香港山頭留下不少腳毛的野小孩,後來回到英國成了植物學家,曾任倫敦自然史博物館植物學管理人,亦是愛丁堡皇家植物園欽定管理人。

這位年逾六旬、跑遍全球的植物學家說:「香港的綠化經驗,值得全球其他城巿參考。」

戰後山野滿目荒涼

Stephen Blackmore是愛丁堡大學植物學教授,也是國際植物園保護聯盟(BGCI)主席,全球有約三千個植物園,他四出分享經驗,最近到過非洲馬拉威(Malawi)、美洲貝里斯(Belize)、雲南麗江保育植物。

香港一九七六年才劃定首個郊野公園,但Blackmore看過的山野風光,還要更早。一九六三年,十一歲的他隨父母來港居住,一家的周末節目,便是到郊外野餐。「那時候許多山徑都沒修整好,不少鄉郊還有農業。因為發展及打仗,香港不少樹都給砍了,特別是二戰時大量伐木,戰後山上都一片荒涼。」

他高中後回英國,十多年前到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交流,驚覺小時候常去野餐的大帽山,已樹木青葱。「全球的野外地帶都在萎縮,原生樹林消失後再植林並不容易,香港再種的植林卻擴張得很快,經驗值得其他地方參考,若能種更多本地品種更好。」

外來品種粗生 加速綠化

他記得,父親常駕車帶一家乘汽車小輪渡海,到各處遠足,足迹由港島的龍脊到新界的新娘潭都有,其中最常去是大帽山。當時新界還有許多菜田、稻田,還有疏落的「風水林」。大帽山還有農村,農民每年燒山墾地,加上北部高地以前曾是被墾為梯田大量種茶,養分已不多,因此草木稀疏,一如他記憶中的其他地方。

「香港的原生樹林所剩無幾,因沒樹木抓住土壤,水土流失嚴重,不少地方都是空曠一片,今天我們看到的樹林,要多得香港設立了郊野公園,還有政府、民間努力植林。」樹林的重要之處,在於為動物提供棲食地及食物。Blackmore教授自小喜歡收集蝴蝶,他「自首」做過一件「壞事」,就是捉了一隻紅鋸蛺蝶(Red Lacewing)當標本。「後來看書才知道,我手上的標本是過去百年香港找到的四隻紅鋸蛺蝶之一,而我竟然殺了牠!」紅鋸蛺蝶的幼蟲只吃蛇王藤,野生蛇王藤在港不多,也影響牠們的分佈。「現在紅鋸蛺蝶仍屬稀有,但比我小時候數量已較多,我也沒那麼內疚!」他笑說。

六十年代開始植林

六七十年代,政府開始大規模植林。因風化侵蝕嚴重,土地貧瘠不宜本地品種生長,同時因本地品種較難採集種子,為盡快見效,政府引入許多外來的粗生樹種作為「開荒」的先鋒樹木,包括白千層、木麻黃、台灣相思、紅膠木、愛氏松(濕地松)等。這些「移民」是全球廣泛用來植林的品種,能抵抗較輕微的山火,而且適應力強,在瘠地亦「快高長大」,可加速綠化進度。

大帽山 樹林修復成功例子

「當時本地樹林已不多,難以大量收集種子,許多時候是靠在傳統的『風水林』保留本地稀有樹種。而且有些品種不同『先鋒樹種』,不能一開始就在瘠地栽種,要在已有植物生長的環境才能生長。所以,若沒有人為努力,香港的樹林不能自然長回來,而且生物多樣性也極低,其中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旁的大帽山是個十分成功的人為介入例子。」

教授記得,二○○七年,在闊別約四十年後再回到大帽山,驚訝地發現以前草木稀疏的山頭,已遍山綠色,他形容為這是「全球最重要的樹林修復計劃之一」。

嘉道理農業輔助會於一九五六年在大帽山落戶,當時附近還有農村,山上有許多果樹,但因已過收成期,結果不多。教授記得,土地因大量種植養分不多,當年村民還會燒山墾地。今天的嘉道理植物園已井井有條,外圍是以粗生外來樹種種出來的防風林,中間是試驗不同種植法的園圃,最重要的是設有培育本地樹種的苖圃,栽種了不少稀有品種。

「他們做得最成功的,是培育本地樹種,提高植林的生物多樣性,以修復香港自然生境。他們不停試驗如何在經歷水土流失逾世紀的斜坡上,快速栽種不同幼苖。幾年前我去園圃時,小樹才這麼高(未及膝蓋),現在已可為我遮蔭。」

苗圃培育本地樹種

一九九七年,植物園設立本土樹木苗圃,以提供適合在香港進行森林復修的本地樹種樹苗,每年種出逾二萬五千棵樹苗,主要供應予非政府組織,用作修復本地生境。為確保栽種的樹種遺傳基因健全,研究人員會湊合多種喬木或灌木物種一同栽種,並只會使用最小量的有機肥料,禁用除草劑,所有雜草皆由人手拔除。

植物園獲政府批准,在香港收集樹木種子,培育可生成森林及吸引本土野生動物的樹種,例如常見於低地樹林及灌林的嶺南山竹子(Garcinia oblongifolia),其黃色果實可供人類和野生動物食用,還有分佈於香港不同低地和高山,四季常綠的杜英(Elaeocarpus spp.),其藍或綠色核果是許多本港野生動物喜愛的食物。研究人員在大帽山頭種植吸引野生動物的本地植物,動物會帶來其他植物的種子,可加快森林自然恢復。現在這些林地是野生動植物的重要生境,不時有動物出沒。

外來樹種不利生物多樣性

教授說,植物園保育本地樹種,對復修香港本土動植物的生境十分重要。為什麼?「當年政府大規模種植外來樹種,實在是無可厚非的權宜之計,而且的確很快為荒地蓋上了植被,阻止了水土流失。不過,品種、樹齡單一帶來了不少問題,同品種樹木的生長周期一致,整片樹林就會同時老死;一旦有新的蟲害,很快就會殺死大量樹木,例如八十年代,香港的松樹就因蟲害大量死亡。」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香港的馬尾松曾因感染松材線蟲而大量枯萎,為阻止蟲害蔓延,政府大量砍伐和燒毁受感染的松樹,並停止種植易受感染的馬尾松。此外,這些「開荒」樹種部分有排他性,例如台灣相思的樹根會分泌化學物,抑制其他植物生長,因此在台灣相思林中不易找到其他「居民」。樹種單一,亦無法孕育其他野生物種,例如以本土樹種的果實為食物、助其傳播種子的重要鳥類就不能在這些樹林覓食,因此生態價值及生物多樣性甚低,甚至被稱為「綠色沙漠」。

開荒先鋒功成身退

建立了植被阻止了水土流失,下一步便是以本地樹種修復生境。據漁護署資料,近年植林的重點,已改為提升林地生態價值和生物多樣性。漁護署發言人表示,過去十年,漁護署於郊野公園共種了逾六百八十萬棵樹苗,現時本港的森林覆蓋率已有約四分之一。

二○○九年,漁護署推出「植林優化計劃」,在約五十公頃的外來樹種植林中,伐去部分已老化的台灣相思、白千層、桉樹等外來樹種,降低其密度,再種植本土樹苗。現時,郊野公園內種植的樹苗約八成為原生樹種,約有五十個品種,共約六萬株,例如黧蒴錐、木荷、楓香、潤楠屬、潤楠、裂斗錐栗、大頭茶等,包括能提供果實、花蜜給野生動物、昆蟲的品種。

野外之外 城巿也是生境

最近政府有意研究發展大欖、馬鞍山郊野公園,引來激烈爭議。Blackmore教授說,作為外地人不便置評,但提醒大家,城巿生活與大自然從來都是整體,不能割裂。

發展不應與自然割裂

「發展與自然的張力在全球都如是,我絕不驚訝。香港是世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而全球人口只會愈來愈多,我們只會愈建愈多房子。問題是如何建得更有智慧?」他說,樹林等自然環境,除了可淨化廢氣,提供穩定水源,亦有不少研究顯示,有助改善健康。「東京是全球最大的城巿之一,有醫學研究指出,住在可以接觸到公園、大自然地區的居民,血壓較低,壽命較長。不僅是生理,對精神建康也有幫助。我是個植物學家,以前總覺得要保育『大自然』,但其實『大自然』不限於野外地方,而是在每個地方,生活的不同面向也應努力,其中包括城巿。城巿是人工建造的『生境』,但不應與大自然割裂,畢竟,我們從來都依賴大自然生存。」

不過,這位在全球各地山頭留下過腳毛的植物學家對香港未來的發展頗樂觀,笑言:「香港的年輕一代對大自然很有感情,我在香港行山,常常會看到年輕人很開心地遠足,雖然有時他們跑得太快(笑),這是香港與其他城巿不同的地方。」

風水林

在村落或廟宇旁常常有「風水林」,村民因恐破壞風水,都會小心保護,因此保留了許多本地物種如土沉香、樟樹、龍眼、荔枝、蒲桃等。

知多啲﹕郊野屋邨 種樹大不同

八十年代,多個政府部門都大規模種樹。漁護署為防止水土流失,在郊野公園種台灣相思、紅膠木、白千層等。土木工程署為鞏固斜坡,於斜坡及偏遠山嶺種了許多桉樹。房屋署為綠化環境,就於多個公共屋邨栽種洋紫荊、細葉榕等。

文﹕黃熙麗

圖﹕黃熙麗、受訪者提供、資料圖片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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