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隨筆:我是鉛筆

文章日期:2017年04月18日

【明報專訊】作者於上一期〈我是他的顏色筆〉中,敘述我們鉛筆一族欺負顏色筆的事,我覺得好無辜。你也許覺得我滿紙荒唐言,但我族實在有一把辛酸淚,於是我要求作者把我族身世公諸於世。

其實,並不是我們鉛筆要恃勢凌「筆」、仗勢欺人——我指的是人類孩子,而我們確是大家大族,有着許多大家族的承擔、任務與無奈。我們之所成為香港學校文具大族,每個孩子筆袋中也必有幾支,實非我族所願,只不過因為我們是鞏固制度、施行教化的理想工具。我們十分理想,適用於中、英、數、常、音、體、美一切科目的堂課、家課、操練、做卷,於是繁衍眾多。

理想,當然是從刻板的教育管理角度而言。無論我們外表長成什麼模樣,是紅是綠是卡通人物都不打緊,反正只要我們是鉛筆,寫出來就會是灰黑的足迹,十分適合用來完成必須整齊的功課。更重要的是,我們的足印能輕易被擦去。孩子握着我們寫錯了,可以用橡皮擦把那些「努力錯」與「嘗試錯」通通擦去,然後他們即時能明白「知錯能改」的好處,重新把我們握起書寫,按家長、老師所教「重新做人」,可見我族實在任重道遠。還有,孩子反正會覺得上課悶,無論如何也要畫畫書、畫畫功課簿才安樂,倒不如讓他們握着我們,即是塗鴉了,將來被科主任、校長等混帳來閱簿時,總可以先擦去污點不留痕。

孩子的操卷武器

我們明明比顏色筆、水筆族都不留痕,但偏偏,我們被迫在孩子的心中留下疤痕。人類有句話﹕人多好辦事。我卻要說,筆多不一定好辦事,寫多更加不一定在辦好事。作為幾十年如一日的文具大族,對功課、堂課等每日數十項任務早已司空見慣,因為每一代孩子的課業啊,也離不開抄寫。不過,近年讓我們「芯」寒的,是我族多了兄弟被派往操練答卷。兄弟們起初以為只是操MC,但看見他們個個修長精神的去,崩潰短小的回來,就知道沒那麼簡單。「那些小孩也得被系統地評估,其實可憐,他們不懂做卷,擦了又寫寫了又錯錯了再錯地操卷,我盡用了生命,也不知他們懂不懂自己在寫什麼啊。」原本,原子筆哥哥們才是操卷的兵器,升上中學才派上用場,哪料今時今日操卷操兵,竟是落在我們頭上的頭號任務。

我族既是操卷的重要兵器,孩子看到我們自然是想到不斷操練作戰的回憶,哪會喜歡握着我們?不過,我們個個都盡耗生命操練孩子,盼着有天孩子懂得答卷了,下一個被他握着的鉛筆兄弟可以和他做點別的,即使不是做點開心自由的事,也最少,是做點別的。有時,我真的很羨慕顏色筆一族,他們不用像我族一樣,必須被削成頭尖尖的操練兵器,而大多孩子看見顏色筆、想起顏色筆也是一臉笑容的。

就此,我為着從前責備顏色筆無用、讓孩子分心而致歉。可是,我們不得不罵顏色筆和一切讓孩子分心之物,因為,只有快點專心握着我們,快點專心做完功課做完卷,孩子才會得到一點點休息的時間。雖談不上自由,但只有握着我們完成了所謂「學生的責任」,他們才可以從折騰中稍稍解脫。

最動人的畫 從草圖畫起

追「鉛」溯本,我族兄弟其實不那麼兇,不那麼刻板,不那麼討孩子厭,我們鉛筆其實是最早的畫畫用具之一,比各種顏色都更會畫畫,更有創意,因為畫家們總是用我們畫草圖。如今,明明是草圖,但孩子也不能自由的畫。孩子的路更加應該是草圖,那些大人卻希望是精細規劃的地圖,甚至是鋪天蓋地的藍圖。最後,我想分享自先祖一輩在世界各大藝術學院的見聞﹕那些名畫,那些最動人的畫,草圖最初往往是混亂不堪的,絕非刻板整齊。

作者簡介: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現任教於香港紅十字會雅麗珊郡主學校

文﹕吳皓妍

[Happy PaMa 教得樂 1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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