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 F:帶我去跳舞

文章日期:2020年05月27日

【明報專訊】疫症臨城之後,不時有相信神秘主義的朋友提起,人類墮落,或許世界是時候重新洗牌,就如《復仇者聯盟4》中的Thanos,用盡全力尋獲至寶,啪一下手指,就是為了減少一半人口。世界每隔一段時間遇劫重來,或毁世重生,是很多神話體系中都有的元素。近來因為練習瑜伽對印度神話着迷,當中最富魅力的角色是擁有毁世之力的濕婆。瑜伽式子中的舞王式,就是致敬濕婆這個舞王。

毁世宇宙之舞

印度龐大的神話體系簡略到極致,就是三相神——三種令世界運轉的力量。梵天創世、毗濕奴護世、濕婆毁世,世界由誕生到毁世,歷經四個宇迦(Yuga,時代單位)。圓滿時(Krita Yuga)諸事完備而穩定,秩序井然,人心向善。爾後是三分時(Treta Yuga),世界始現裂痕,只維持四分之三的完美。接下去的二分時(Dvapara Yuga)和爭鬥時(Kali Yuga,或稱黑暗時),世界持續下墮,倫理喪失,理想世界不再,死亡已臨在目前。

由圓滿時至黑暗時,一個周期到尾,濕婆就會跳起毁世的宇宙之舞,一舞跳罷,現世消失。直到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世界重新起始,梵天、毗濕奴、濕婆又自虛空中誕生,循環往復。濕婆的毁世之舞是怎樣的,當然不會有任何留存資料,因為當此舞舞盡,世界已然到尾,之後重新誕生的文明自然無法知道。

跳盡的毁世之舞,有緣歷劫之人已復不在。不過在流傳下來的印度神話中,濕婆是動過毁世之心的,只是沒有跳完整隻毁世之舞,但也足夠叫護世的毗濕奴心驚膽戰,因為實在未到毁世的時機。最廣為人知的濕婆之舞的故事是這樣的:濕婆之妻薩蒂氣憤父親達剎不尊重自己的丈夫,重大祭典特意不邀請濕婆參加,薩蒂前往與父親理論,極度氣憤之際投火自盡,當濕婆感念到薩蒂逝去而趕到現場時,薩蒂已回魂無術了,濕婆由是失去理性,一心只想滅世,跳起毁世之舞,心急救世的毗濕奴只得用妙見神輪分割薩蒂的遺體,讓濕婆在極傷痛中接受薩蒂已逝的現實,從歇斯底里的悲憤中冷靜下來。

濕婆的力量來自憤怒,但他的慈悲不見得比護世的毗濕奴少。有關舞蹈的故事,印度神話中還有這麼一段。多年以後薩蒂靈魂轉世為雪山神女,並與濕婆再度結合,人世間面臨惡魔作亂,但三大主神只會在世界的平衡受到破壞時才出手,所以雪山神女自告奮勇,化身難近母(Durga)出戰,但難近母無法擊敗每受傷滴下一滴血就生出更多化身的阿修羅統帥拉克塔維賈,於是她又在盛怒中化身成時母(Kali)。時母殺紅了眼,拉克塔維賈卻變出無數分身,最後時母將對手吞得一滴不剩,殲滅拉克塔維賈,更在勝利之後興奮得跳起舞來。她的舞同樣有毁天滅地之效,濕婆不忍萬物受害,故躺到妻子腳下,代萬物受苦,這時時母也因丈夫在身下而清醒過來。

誰仍有慈悲?

這個場景常被畫進畫中,濕婆之慈悲在時母的腳下呈現。他背負毁世的責任,但這只會在世界崩壞至極時才發生,不到其時,這苦行瑜伽士同樣對萬物有情。神話沒有點明時母跳的是毁世之舞,但地動山搖萬物摧殘之勢,連濕婆也馬上介入,讓人好奇時母是否有與濕婆同樣的神力?一般對印度神話感興趣的人,都聽過不少濕婆夫妻前世今生的故事,較少人說的卻是,雪山女神的前世薩蒂,即是投火自焚的那個妻子,是夏克提女神入世而成的。夏克提女神其實是當時梵天為了順利創世,而要求濕婆將夏克提從本身圓滿的濕婆中分裂出來——因宇宙間若已有圓滿的濕婆,實在不需要另外創造一個圓滿的世界,所以梵天得打破濕婆的圓滿才可以創世。但當梵天創世後,卻因濕婆的不完整,令這個新世界無法圓滿,才有了夏克提轉世人間,嫁予濕婆,尋回世界起始時濕婆之圓滿。如此看來,雪山神女的化身時母,擁有濕婆一樣的毁世之力也不為奇,因為其前身本就是與濕婆緣自同一股宇宙初始力量。

一邊寫這篇稿子,一邊想起關淑怡其中一首較少人知道的歌,歌詞首兩句是這樣的:「帶我去跳舞,不走世人都愛走的路。」但什麼是世人愛走的路?有人求生,有人墮落,有人惜命,有人每天茫然,但時勢一來,你不知道誰在跳毁滅之舞,誰仍有慈悲。

文:方太初

相關字詞﹕瑜伽 濕婆 印度神話 復仇者聯盟 每日明報-Life & 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