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今天下午，80多歲的何伯與他3個子女第一次到我的診所求醫。何伯不幸患上大腸癌，發現時已擴散至肝臟及肺部，情况嚴重可想而知。何伯打算放棄，但子女卻憂心如焚，明知機會渺茫，也希望爭取到底。
「已經活到80多歲了，豐衣足食，兒孫滿堂，老天對我不薄。陳教授，我不要開刀或化療那麼辛苦，也不要成為別人的負累，只要舒舒服服走了便算！」何伯雖是一把年紀，但素來健康，還經常四出遊玩。很多長者都有類似的想法，以為沒有不適便等同沒有問題，因此何伯從沒有參加癌症篩查計劃。直至3個月前他發覺大便有血，其後出現便秘及腹脹才求醫，可惜腸癌已經到達晚期。
何伯的子女卻要求盡全力醫治。過去一個星期，他們已經走訪幾個外科、腫瘤專科及放射治療科醫生，可是一家人不能達成共識。他的大兒子說：「陳教授，我早年已經催促老爸要定期做全身檢查，可惜他總是不聽勸告。早知今日，我當初就應該強迫他……如今我們不能輕易說放棄。」言語間充滿自責及無奈。
我明白這一家人的心情，既是關心至親，卻又各執己見。於是我說：「何伯，坦白說，你的大腸癌已是晚期，醫生的確不能夠把你的癌病根治。但如果你選擇放棄治療的話，我擔心你餘下的日子將會更辛苦。」何伯嘆道：「這麼大年紀，還怕什麼？」我了解他的想法，便回答：「何伯，生死有命，最重要的是不要受苦，對嗎？陳教授給你的醫療方案是減少不必要的痛苦，又可延長有質素的壽命，希望你會相信我。」何伯半信半疑，點了點頭。我接着說：「切除大腸腫瘤是必須的，因為它很快便會導致腸道閉塞。現今微創手術先進，既不需要劏開肚皮，也不用做個假肛門排糞便。手術後大約一個星期便會復元，並且可以正常飲食。」何伯追問：「真的不要開刀？」我說：「不用開肚，只是開幾個小孔便可以。」
接受治療 餘下日子過得自在有尊嚴
何伯再說：「就算我做手術，也不要化療，因為實在太辛苦了吧！」於是我嘗試解釋說：「以往的化療的確很辛苦，不單引致脫髮、嘔吐、消瘦，而且成效低。幸好醫學進步，現今腸癌化療藥物的副作用相對低，很多年紀很大的病人服用這些藥物也不覺得辛苦。而且新一代化療有效令擴散的腫瘤萎縮，壽命亦明顯延長，因此我鼓勵你認真考慮接受化療。」
「陳教授，如果我接受治療的話，還可以活多久？」何伯終於鼓起勇氣問了最切身的問題。「什麼也不做的話，恐怕只有幾個月，而我更擔心腸道閉塞及其他併發症會令你及家人苦不堪言。而接受治療應該可以延長至兩年，而這段時間醫生會盡力令你過着正常及不受苦的日子。」
「何伯，我最關心的不止是你可以活多久，而是如何令你在餘下的日子過得自在及有尊嚴，相信這也是你的子女最希望能夠為你做的。」何伯沒有回應，房間一片靜寂，只聽到子女忍着飲泣的聲音。
他們離開診症室的時候也沒有作出决定，臨別時，我說：「何伯，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都會盡力幫你的。」
作者簡介：教學生、醫病人、做研究，中文大學醫學院院長陳家亮親筆分享杏林大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