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多年前當我還在醫院兒科部門當主管，一個本來很正常的早上，我正在專科診所看街症，眼見那一大疊排板，正嘀咕着要看完全部病人，可能沒時間午飯，又要「枵腹從公」了。突然聽見房外喧鬧抗議之聲，這時護士長匆匆走進我的診症室，她年資不淺，應該是身經百戰的老將，這時卻面色蒼白，有點不知所措的模樣。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我，有醫生給病人開錯了藥，母親很不滿，帶了病童及其他家人來討公道，醫生向她百般解釋她也不聽，非常不講理，現在她更要求見主管，見不到誓不罷休。我告訴她我很樂意面見病童家人，不過需要2、3分鐘時間弄清楚事件來龍去脈，要排難解紛，掌握事實真相至為重要。
類固醇劑量 3天變3月
原來病童母親絕非無理取鬧，而是我們醫生原本給患哮喘的小朋友處方3天口服類固醇，卻在輸入電腦時按錯為3個月。那時我們專科門診剛剛電腦化，涉事醫生可能還未習慣電腦運作。那天病童到門診部覆診，距離上次診治剛隔了3個月，也剛服完了3個月「療程」的類固醇，醫生看電腦紀錄時才知弄錯了，立刻向病童母親表白並致歉，同時告訴她類固醇的副作用，她聽了之後當然擔心孩子的安危，不等醫生說完便已發作，一邊哭罵一邊要求馬上見主管。
當我和病童及他的母親和家人見面時，孩子很明顯患了因長期服用高劑量類固醇引起的庫欣氏綜合徵（Cushing Syndrome）。他當時只有6歲，那圓圓紅臉及面上增生的毛髮，令他和服藥前拍的照片看來像兩個人。還有相片看不到的肩背和後頸，都因積聚脂肪好像長滿了贅肉，這都是庫欣氏綜合徵的特徵。幸好他還未有其他更嚴重的病徵，血壓和血糖也正常。
事件完全是我們的錯，我當然再次向病童母親致歉，但同時明白她當時最關注，不是我們如何鞠躬道歉，而是我們的補救方法，怎樣保證她兒子平安無事，不受事件影響。為了讓她放心，我向她詳細解釋了長期服用類固醇的復元方法。母親聽完沉吟良久，跟着表示若我身為主管，能親自作為她兒子的主診醫生，處理整個復元計劃，她便不再追究。她還說，剛才涉事醫生曾告訴她類固醇會影響兒童生長發育，所以我要承諾觀察他兒子的生長過程，直至完成發育。
信守承諾 見證長大成人
病童母親的一句話，鎖定了我要投入十多年承諾。當時我沒多想便答應了。當時有人說我怎麼這樣輕率答允，要知道在公立醫院，要親身主診一個病人十多年實非易事，而且沒有必要。想不到，到了今天，我信守這承諾已經20年。由當初的緊密觀察，見證着病童庫欣氏綜合徵的徵狀逐漸消退，到今天每6個月1次的覆診，只是看看他哮喘病情控制得好不好。孩子已大學畢業，有穩定工作，也有了親密女朋友。至於他的生長，單看他比我高出不少，且是運動健將，看來也差不到哪裏。每次他來覆診，他母親也陪着來，主要是見見我，談些她家裏事，這是兒科醫生的一大滿足。一次危機，帶來多年的滿足，何樂不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