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農曆新年以來,菜價高踞不下,造成內地菜貴過本地菜的奇景,大量市民湧至農墟採購新鮮蔬菜。
有農夫表示「未見過咁多人」,這頭菜賣光,那頭就跑落田割菜,也有農夫單接單,需靠外援派菜。
似乎因為佔市場主流的內地菜價格浮動,長年自給率偏低的本地菜終於吐氣揚眉。
武漢肺炎在香港爆發,香港市民還沒搶到口罩,又忙於搶米搶廁紙,恐慌會否亦與本地沒有/沒足夠生產有關?
這次未知是否關乎疫情的菜價危機,又給吃菜的我們帶來什麼啟示?
菜價反常 與疫情有關?
農夫黃如榮兩星期以來忙個不停,在一趟車途中抽出時間受訪。他說,就本地菜需求而言,每年農曆新年過後理應是淡季,許多客戶出國旅行探親,留港的人新年期間要不吃得太飽,要不雪櫃有儲備要清掉,因應這段期間的需求降低,他的農場會事先調整供應,過年前盡可能將菜收割賣掉,讓塊田「可以唞吓」,菜不用留在田裏變老,農夫也可以趁機休息。「但今年客戶需求突然好大,基本上比慣常做開的數量多了最少五倍。」
土地正義聯盟幹事吳卓恆留意到近日菜價異常,「生菜、油麥菜$3至$4斤批發價,早幾日做緊$7至$8,甚至$10斤」。他指大陸農民工春節期間回鄉,還沒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收菜、做運輸的時候,每年都有一段銜接時間因供應減少而價格上升,一般於春運回運後兩三日回復正常。而今年菜價似乎遲遲未回落,或與疫情有部分關係,包括農民工可能因為個別城市遭封關,未能返回農場,同時內地人對內地蔬菜的需求增加,或因疫情比平常搶購更多糧食,蔬菜價格自然上升。
依賴內地菜 港人奉旨心態
現時內地蔬菜供應佔本地消耗量逾九成。據食物安全中心資料顯示,香港的整體食物供應超過九成亦為進口食品。吳卓恆認為,與其討論數字和個別地區、省市比例,更應反省背後原因,「香港人怎樣的飲食習慣,令我們要如何不斷外求?」根據南方水土,夏天較適宜種植瓜豆類作物,不宜種根莖類,而人的體質本來亦適應「不時不食」,「但香港人太鍾意食菜心和芥蘭,全年都要食。先別說是不是大陸菜傾銷,你本身就想去找可以生產這些菜的地方供應。舉例說,寧夏菜心最多,就要去到寧夏咁遠」。
「而即使香港所有棄耕的農地復耕,蔬菜能有兩成至三成自給率。」吳卓恆指出本地農業的局限,是地產商收購囤積農地,令農地在面積不足的先天限制下,耕種的空間愈來愈小,「很多農田租期很短,只有一年三年,農夫種兩造已經要走了,怎可能有穩定產量呢?土地因素是最大和最阻礙入行的」。租期問題亦影響青農培訓,「培訓農夫最少要十年,才能訓練到高產能的階段。要有這樣的空間讓農夫成長,而不是給他種了兩三年之後就收回農地」。而即使全面復耕全港3000公頃的農田,因為與生產緊扣的銷售配套不足,他亦不覺樂觀,「邊有人耕?看不到前景,風險又大。過多三兩日,菜價正常了,本地菜為什麼值得供應?」
直銷與否 陷兩難
憂滯銷浪費 交菜統處「蝕住賣」
目前,本地菜農有部分不做直銷,而將菜交到菜站,依賴蔬菜統營處銷售。黃如榮指出,本地農場視乎運作模式決定銷售方式,部分農友高達90%靠菜統處賣菜,「舉例說,有些農友八十幾歲了,不會做直銷,就交去菜統(處),幾多蚊就幾多蚊」。而他經營的有機農場則只有約2%至3%經此銷售,原因之一是菜統處收菜的價錢很低,「狀况如何呢,有機菜直銷靠近$30至$40(斤),菜統可能只是$7至$8斤,本都拿不回。但蝕點解還是要賣?因為當自己賣不去,都要賣給它,拿回少少肥料的錢都好,農友都會這樣做。而且菜種出如果用來堆肥,心裏也會覺得浪費難過,反正自己用不到,不如當給菜統處捐出去啦,當益吓人算啦,很多都是這種心態」。
吳卓恆稱,市場同時批銷大量內地菜,兩地同行間無互通情報,會令本地農夫面臨無法預料的打擊:「有個具體例子,有個農夫文哥種枸杞,當大陸或者其他農場一直沒供應這種作物,他便可以拿到一個比較合理的價錢,可能$11、$12,但今年他只能拿到$5、$6。他收不到風,可能是大陸有人種了同一種,所以價錢很低,這不能預測的,對手下年種什麼也不知道。」農夫可能選擇「倒海」,將農作物直接傾倒田裏當綠肥使用。
直銷成本高 擺攤都要人手
直銷方式則包括落單送貨和顧客直接到農場或農墟購買。黃如榮的歐羅有機農場提供網上落單服務,客戶只需在晚上十時前網上填寫表單,按農場該星期出產的作物選擇,黃如榮即會在當晚整理訂單,半夜回覆電郵確定,再於翌日人手送貨。由於資源有限,農場共七位農夫需親自送貨,按訂單區域分配人手,乘搭交通工具將新鮮蔬菜送到客戶家中,「區域散就分多幾個農夫去不同區域不同農夫跑,一轉跑不完就跑多轉,每轉可能拿五袋八袋客戶菜,回到農田就再派第二轉」。星期初訂單一般較多,需要更多農夫出外派菜,周四五次才能更集中人手落田。近日訂單急增,而且屬突發情况,過去一周人手不足,農場只好請求熟絡客戶義工幫忙派菜。
「我們光顧農墟就很爽,其實農夫很慘。」吳卓恆說,農墟直銷要求農夫抽出整天工作時間,未必賣很多錢,「出兩個人的話,可能圍不到一日人工」。歐羅有機農場每逢周日都會安排農夫在中環、美孚、太和農墟擺賣,「每個農墟最少擺一至兩人,三個農墟就用了三至六個農夫,人手已經扯盡了。之前我們也放了西貢,但人手不夠,之後就無去。」
作物多樣性 添成本效益
吳卓恆指出,本地農夫若兼顧賣菜,為維持產品多樣性供顧客選擇,難以種植單一作物,「每樣種兩三行」,產能不會很高,因此即使餐廳希望與本地農夫直接從農田入貨,但由於難以提供穩定的全年產量,難以應付餐廳固定需要。黃如榮則稱,有機耕種本身就奉行維持「作物多樣性」原則,農夫需要種植不同品種,讓農田可以輪作和休耕,成本效益非常高,「種五十個品種,當你每星期都想供應這些項目給客戶時,你就要分,比如作物種植期三個月,如果每星期都要有,一個月有四個星期,四三一十二,即是這個品種我要種十二個批次,五十個品種就要將幅田分做六百份照顧,每次打理就要有六百份不同的照顧,複雜性多大?」
浮動揭示本地菜難題
上周中期,吳卓恆發現蔬菜批發價好像已大大回落,未敢肯定是否穩定的徵兆,他認為,即使最終菜價穩定說明未必與疫情有關,始終揭示一些根本危機,「外來鮮活食品的供應和價錢,我們自己市場是控制不到的,一來自由市場,二來,佢落幾多嚟,我哋就要食幾多。它傾銷時就可以做到價錢好低,佢不夠食,我們突然就貴很多」。
為應付始料不及的急增需求,如榮的農場趕緊將田裏成熟的菜都盡量先收割,而過年期間,他們已「一直追緊」,將休息的耕地復耕,「種多啲菜,可以落種的就拿拿臨落,有些菜的品種我們都做調節,盡量落可以快啲有收成的品種,比如落多了菜心苗、白菜苗,希望可割幼苗已經可以應市,頂一頂住先。原先我哋未曾打算落莧菜住,我們一般三月才做,但因為二十多天就有菜收,這些項目現在就開始做了」。
本地菜作為防線
吳卓恆認為這次菜價浮動正好提醒香港人,本土農業若能夠做到某程度的基本供應,菜價上升則不會像這次浮誇,「郁動可能在$5至$10內,不會無端由$10三份變成$50一份。來路貨都要和本地菜競爭,你賣$50,要看看有沒有人買」。他指即使全面復耕農地,香港的蔬菜自給率只有兩成至三成,也可以換個說法,「可以這樣說,如果將所有棄耕的農地復耕,我們就可以有兩成至三成自給率了!兩成至三成對市場的影響其實好大」。他認為本地農產品即使永遠不能成主流,始終可以肩負「防線」的重要角色,「最後,香港的糧食真的可能不足時,有本地的生產,就可以有一個基本的穩定供應」。
黃如榮亦認同本地農夫的角色不是與內地比併,因為兩地人工和政府投放的資源懸殊,但香港人對本地農作物有一定需求,因此始終存在一定競爭力。同時,要令本地農業可以持續發展,在開源節流上,他在思考應用不同商業模式提升作物的價值,「一棵菜可以賣得幾錢?五蚊十蚊畀盡你了,但我們種一棵菜的成本講緊十蚊二十蚊,你種多幾多棵,將產能提升不容易的」。他的農場嘗試以不同方式實行co-farming、co-selling和co-building概念,訓練自己的見習農夫,亦將在村內進行協作耕種,一起做銷售,「現在我們在賣直銷有機菜,遲點我派菜不止派自己農場的,旁邊協作的農場我們也會幫忙派,這些銷售效果,這些互動,就可以將大家的整體成本和運作提升」。
讓農作物說這季節應吃什麼
吳卓恆認為要繼續令本地農業得以發展,除了土地問題,也要多給這個產業的人希望,更要令消費者有信心買本地菜。「我們在Green Objects(本地農產及農業活動分享區)做過統計,問大家最想在哪裏買到本地菜?大家都說街市,說的是元朗街市要有,天水圍要有,沙田又要有那種」。超市等單一銷售平台除了增加農夫需背負的巨大風險,也不健康地令市場由消費者主導。他設想由漁農自然護理署管理售賣本地菜的街市,蔬菜和魚類統營處、菜聯社協辦,改變由消費者主導市場的模式,讓本地農作物告訴消費者,這個季節應該吃什麼。
文 // 潘曉彤
圖 // 馬寶寶社區農場、受訪者提供、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