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那年夏天 寧靜軍地 打開塵封小學記憶

文章日期:2020年03月15日

【明報專訊】軍地是一條寧靜小村,村裏有一所已經荒廢的小學,這小學曾經有一個老師喜歡帶學生在課後到處郊遊,每年一兩次。今天路上遇到奇花異草都能辨出其身世的彭玉文,就是當年跟隨老師腳步的學生,也因為那個班主任,他後來才對植物和生態這麼熱中,成就了許多年後這個系列的段段旅程。重返軍地,彭玉文一路上說起了許多成長故事。行程中遇到正在踏單車的村民姨姨,她把車停下來,在「大會堂」門前跟我們聊了幾句,問軍地是個怎樣的地方,她說是一條寧靜小村。至於有什麼值得一看,她說,都無乜㗎,咪就係嗰間荒廢咗的小學。

不能靠近的洪嶺車站

前往軍地,可先在「火車站」喊「有落」,說的是離村口不遠的洪嶺站,看看屹立在馬路旁那個塵封多年的車站。洪嶺站是沙頭角支線的一部分,其餘的粉嶺、禾坑、石涌凹和沙頭角站皆不復見,當年此站曾便利許多附近的農民把蔬菜運送售賣,但車站只運作了十數年,隨着旁邊的沙頭角公路建成,很快就停用了。

被評為三級歷史建築的車站,是裝飾極少的中式鄉村建築,外觀樸實沒有花巧。車站呈長方形,五個並排相連的房間為兩個候車室、男女廁,以及售票處。據說售票處的房間內設有火爐及煙囪,而且裏面原有的木門和木窗框至今仍然保留,但車站因曾遭堆放建築廢料,後來被鐵絲網圍封,裏面的光景無法查證,今天到訪的人其實也只能隔網一瞥,實際上看不到什麼。

池塘村屋 老餅店

提起軍地,很多人只知道裏面一間中式老餅家仁利。老餅店的燈光昏暗,靠日光將門內半身櫃上盛放雞仔餅、老婆餅等唐餅的玻璃罐子照射剔透。沈思指指玻璃瓶,老闆便把夾子伸進,撿一塊到膠袋裏去。牆上貼滿許多剪報,介紹這裏馳名的柴火蓮蓉手做月餅。

離開餅店,穿過「軍地蔬菜產銷有限責任合作社」舊址,面前是寬闊的池塘,旁邊是一排坐擁池塘景色的村屋。彭玉文有點煞風景,說起以前新界幾乎全部池塘上面都有廁所,「人一入去,魚就衝過去,有嘢食嘛,其實是個生態系統」。

這排村屋後方是一條被兩排村屋夾住的小街,底層偶有小店,士多和茶餐廳小店做着零散的生意,石油氣舖和舊式藥行安靜的張開着店門,似乎對人流不太在意。

無人村校 只有枯枝

軍地公立學校是彭玉文的母校,學校停辦多年,「學校門前請勿泊車」的膠牌前正正泊着一輛私家車。再沒有嘻笑聲的操場兩側散放枯枝和竹子,校長室的玻璃窗比我家的窗還要透明乾淨,似乎曾有人打理。學校許多課室的門都敞開着,漆黑的房間裏偶有少數桌椅。有花正開,彭回憶說這些花每年冬天綻開,開到夏天,茂密的枝葉與花朵會把整個球場籠罩起來。問他橫跨考試期的花香會不會勾起某種恐慌的情緒?「無啊,讀村校又點會驚考試?得閒踢吓波咁就算喇。」他帶我們走過後方擺放乒乓球桌的半露天小室,摸了摸那張球桌。

學校在他畢業後也改變不少,看見「視聽室」,彭說那其實是電腦室,不過他讀書的年代還沒有。報告板上竟發現來自一間上水名校中學的公告,原來為了在表揚這間小學的畢業生升學後會考「成績斐然」。仔細看看,那是二○○二年的一屆,學生的名字與成績明明白白,如此被張貼在佈告板上,很久很久。

文、圖//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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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聯合自衛 四姓合建農村

軍地一名,按地名解釋為駐軍之地,所以有掌故專家曾推論這裏是宋末二帝駐蹕香港時的軍隊駐地。但翻閱歷代方志史書,並無這方面的記載,反而在附近的坪輋、麻雀嶺則有營房之設,所以駐軍之說只能存疑。軍地村並不見於康熙年間編的《新安縣志》,直至1819年的嘉慶《新安縣志》才出現,當年納入官富司管屬,並非客籍的村莊。在1866年和神父繪的《新安縣圖》也見「軍地」地名;在1898年港府輔政司駱克新界報告,軍地是歸入雙魚洞區,有本地80人的紀錄。

軍地村是由劉、鄭、官、楊四姓所合建的傳統農村。據說四姓本來散居於附近一帶,因土地使用和建屋問題,常與打鼓嶺六約發生紛爭,為了聯合自衛,他們四個家族團結起來,合資合力共同建村,並在村前挖建風水池塘,兼有蓄水防災之用。

烈士祠堂 供奉六約衝突亡魂

在村前被稱為大眾祠堂的義公樂居,便是村民供奉與六約衝突而犧牲的烈士祠堂,隔鄰的劉氏家塾,除了是劉氏家祠外,也是軍地村最早成立的學校。這兩所古屋,已被列為三級歷史建築。

在沙頭角公路旁的軍地北村三棟屋,被列為二級歷史建築。三棟屋由創立新界鄉議局及聯和墟的李仲莊先生所建,他在1910年代聘請客家建築師,歷時四載才建成這棟青磚砌成的客家大宅,但這古建築仍為族人居住,不作對外開放。

1965年建校啟用的軍地公立學校,曾是打鼓嶺區的著名學校之一,全盛時期設有六個年級,每級4班。可惜在十多年前,因收生人數不足,也與其他新界村校一樣,在2006年難逃殺校關閉命運。

文 // 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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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我在軍地的童年往事

軍地在上世紀是粉嶺平原蔬菜集散中心之一,曾經是繁榮小鎮。因為一九七○年代股災,我爸爸的老闆跳樓,他因而失業,遂由油塘邨遷入軍地附近,改行養殖熱帶魚,所以我小學最後兩年,是在軍地上的。雖不能說在軍地長大,當年盛况,也但知一二。

軍地菜站供貨車出入的空地比其他地方的大,旁邊曾有過兩間茶樓。菜站旁是一條與沙頭角公路垂直的小街,兩旁密佈房子,下層開舖上面住家,盡頭是軍地公立學校。我記憶中,小街由學校起是菜田、小型工場、公廁、鄉公所、理髮店、玩具店、麵檔、零食店、藥材店、西醫(無牌)、石油氣代理、麵包店、米舖,最後來到沙頭角公路口,是擺檔街市。菜農家中不缺菜,所以街市主打豬肉檔及魚檔。菜農中也有很多是讀報的,所以也有報紙檔。

軍地理髮店專剪陸軍裝

當年我爸爸讀《晶報》,後來《生報》出版,爸爸在茶樓看完《晶報》,可以到報攤換《生報》、《金報》給我和弟弟看。《生報》是黃玉郎出版的漫畫報,主要刊載原名《小流氓》的《龍虎門》,之前被教協以荼毒兒童罪逼至停刊,豈料轉名後,出版社漸轉型成為上市公司「玉皇朝」。

我讀《小流氓》的陋習是在油塘邨理髮店染上的,軍地理髮店沒有夾出《小流氓》也客似雲來,因為專替軍地學校男生理陸軍裝。陸軍裝平均一個月要剪一次才能保持,留到可以梳出髮型至少要三個月以上,不長不短期間是怪難看的。訓導主任每兩個月都會檢查頭髮,所以儘管有六七名師傅同時開工,軍地理髮店經常水泄不通。髮型適應問題不大,閱讀方面倒有困難。

帶《小流氓》返校被告發

我第一次把《小流氓》帶返學校,即遭同學發現要告發,花了一些力氣才證明我不是從城市入侵的小流氓。上午班有一個來自聯和墟的六年班男生,竟然把頭髮留長過耳,梳得跟《小流氓》/《龍虎門》的王小虎一樣,大家都說他是壞分子。

改變我閱讀品味的不是教協,而是班主任黃幟霖先生。他為全班集資後補貼購入四十本圖書,改裝水果箱為圖書櫃,又攙入舊《讀者文摘》,交給我管理,看完四十本後各人取一本回家。我未幾便放棄黃玉郎,在初中改讀《學生時代》,投稿《突破少年》。

要告發我的那位同學,在考完升中試後,領着一伙男生,騎單車走到軍地河,撈了很多孔雀魚,放落我家魚池;又入流水響秘密果園,冒着被黃猄蟻瘋咬的痛苦,摘下一袋荔枝,來到小鎮藥材店門口,把荔枝袋擲入,火速離去。我們活潑美麗的女班長盲腸炎,手術後在家休養。她的家就在藥材店。

升中試後與一個同學聯名參加一間社福機構舉辦的填字比賽,地址寫他的。當年暑假他打電話來說得獎了,約我一起去領獎,大獎只得一份,也就歸他。春節時他又打電話來,約我去他的家玩,任我燒爆竹。他是班上少數被派到九龍英文名校的幸運兒,卻對我說與老師同學們格格不入,不想讀下去。

位於小山上的軍地學校,洋紫荊依舊繁茂,放圖書櫃的教室未改,只是訓導主任量頭髮及行刑的看台已生出雜木,路不通人,卻見喜鵲走入,似在築巢。校務處門外櫥窗仍貼上一張區內著名中學寄來的文件,表揚本校一位學生成績如何出色。村校可以表揚的,其實有更多更大者,成績倒不是要項。軍地跟其他鄉鎮如古洞、蕉徑等一樣,曾經對本地經濟發展有多大貢獻,也不是重點,當地人歸屬投身的故事,實更珍貴,如果這些故事隨着地景的改變、人物的消逝而湮沒,那才是香港最大的損失。

文 // 彭玉文

【Ways of Ruralist Seeing(11)】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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