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香港大地震…… 6導演光影譜寫「災後」詩篇

文章日期:2020年03月27日

【明報專訊】想像香港發生一場地震,真是地動山搖那種;港台電視剛剛啟播的外判劇集《浮城絮語》,分別呈現關於本港地震而生的單元故事。由6名年僅24至26歲的年輕人執導,作品嘗試跳出大眾平台框架,來一場有別平常的影像實驗。在這個「震後」餘生的世界,他們有的說童年,有的改編文學,有的觸及身分問題,同窗們一起朗讀作為共同體的詩篇。

文:劉彤茵

6個拍片的青年,2018年底決定一起「投港台」,即是擬建議書參加港台電視節目外判計劃遴選。他們同為城大創意媒體學院畢業生,幾年前因鮮浪潮比賽而相熟,據指閒時更會偷偷「闖入」學院的放映室,一起看戲及討論,滋養着創作。以新導演身分參加遴選,他們起初想到以文學改編為題,後來發現受限於文本,去年首季決定改以地震串連各集,系列亦由同門師兄盧鎮業(小野)擔任共中一名監製。

跟原定一樣為改編作品,首集《仲夏一個週末》藍本為本地作家董啟章的《小冬校園》。因應近日疫情,訪問改以視像通訊,導演魏沛賢說得興致勃勃:「開會那陣子香港剛好發生地震,便走去查查地震資料。原來自1905年天文台開始記錄以來,本港有180多次有感地震,平均1年至少1次啦。我們很驚訝,也聯想到此等日常唔覺唔覺,但可能一直存在的東西。」他續說:「對於一些國家,地震是災難級的,一發生在那個地域會令所有人成為共同體。」

改編《小冬校園》 殘酷青春

地震往往突如其來,卻有重大及徹底的改變。《仲夏一個週末》講述本港某天地震後,初升中一的男生郭柏志(胡天一飾)的奇遇。他開始在校內見到動物,例如可愛的灰熊向他招手,交個朋友。導演為呈現故事中動物出場的情節,邀請同學黃俊朗合力創作,黃乃2017年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暗房夜空》創作人之一。除在拍攝實境加入蹦蹦跳動物,劇集亦有一整段充滿彩色手繪風的動畫,用以表達人物遇上奇事後喜悅一面。

「從原作中,我抽取了很多不被理解、自我懷疑的心情。有時小孩好需要被人相信及尊重,無論是真假,他需要的可能是關顧,應該說是想你願意聽他說話。如果有人想聽,他會受寵若驚。」《小冬校園》被視為中學生讀物,惟當中含有很多青春殘酷元素,劇中講述柏志朋友不多,學業成績欠佳,他把遇上動物一事告訴父母及同學,幻想與現實之間漸漸讓他壓力倍增,進退失據。小男生發現唯一他認為有趣的事,原來不被大家歡迎,同時令父母擔心。他更步步做錯決定,感到內疚非常。這場成長的地震,年輕人在學習適應群體,仍未看清自己的麟角前,大概誰都多多少少經歷過這種恐懼,魏沛賢表示:「除了做錯事的懦弱,更深一層的是,他開始因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很奇怪而內疚。」

長時間沒有對白 難「入屋」?

「小時的事情就是如此,在你都不知是什麼時,就已沒了。」他接道。原作的小冬升班後沒有再見到動物,專心讀書及積極參加活動,路途順暢。導演卻形容此為sad ending,因為沒了「幻想朋友」陪伴,「人生有些東西永遠地失去了」,或亦可比喻為孩子某些獨特內涵及創意。所以,劇作鋪陳一個較開放的結局。導演解釋,這個故事提醒自己保存多一點個人特質:「過去大半年,我學會疼自己多一點,不要給太多事綁架了自己,自愛不等於自私,這樣是為了成為一個更強大的人。」

「我條片是最易入口的了,個系列會更『重口味』。」魏沛賢笑說。繼首集之後,系列接下來有杜震謙的《氹氹轉》、郭頌儀的《避雨》、鄧朝騰的《流浮》、翁子康的《遊夢》 、曾旭熙的《浮城之後》。當中《避雨》改編自也斯的《新蒲崗的雨天》。魏沛賢所指重口味不是作品取材,而是6人說故事的方式,跟港台節目或本港一般行業制式迥異。「守尾門」的曾旭熙則指出,6個同學向來都勇於在媒介上不斷嘗試,自己平時亦會創作媒體藝術(media art)作品。今次系列可謂較實驗性,他說:「尤其港台,劇集都較議題性。觀眾有沒有可能接受一些不是起、承、轉、合的故事線?好簡單的比喻,大家可能看開小說,今次來讀些詩作。港台都有表達過憂慮,問清楚為何我們想如此處理,如很長時間沒有對白的。不過仍保留很大的自由及支持給我們,肯一起試新嘢。」

父親記憶與鄉懷

曾旭熙說《浮城之後》是一些影像的結合,營造節奏及氣氛。他解釋靈感來自爸爸,聊天時發現對方經常重提某些舊事:「他會說遲點要去環遊世界,但不是真的全球,其實他是指大陸內不同地方。或者說起『屋企』,他講講吓又會講到細個的家鄉。」曾旭熙解釋爸爸在1970年代由大陸偷渡至港,當搭棚工人養家,曾目睹一名黑工跌死。導演提及人對潛藏記憶及意義不甚理解:「爸爸對這些記憶可能不覺很重要,但我會大膽去詮釋他。人會把零碎的東西,給予一些理由及邏輯,例如因為小時候做過什麼,大個不就點點點。個腦自己去賦予一些意義出來。」

那麼一場地震,如此突然及龐大的死亡威脅,是否可令人目睹潛藏的自己?剩下的有什麼?從系列宣傳片中可見一場郊外火燒小屋的畫面,其實出自《浮城之後》,至少讓人聯想到災難感。導演沒有透露太多拍攝過程,只解釋有人或在燒垃圾,魚塘亦不時會以火燒除草。他指出火燒有祭祀的意象,而作品亦跟消亡、消逝有關。經歷完重大而共同的衝擊,曾旭熙說一個城市亦會面對不穩定狀態,就似西西作品《浮城誌異》:「為何會是個浮城,而不是獨立的島嶼或其他,正如西西說的,不會上升也不會下沉?就因為一些很essence(本質)沒了,但遺留下來的記憶、精神、靈魂仍在。它跟你本來的地方始終有個引力,繼續連繫着。」

6名創作人找尋共同體中的微觀故事,讓人連繫自身生活片段,合寫「不同年紀、性別、階級、國族的人身處在這共同命運下,有着怎樣的經歷」。香港經歷社運至現時疫情不減,系列就在去年社運如火如荼之際開拍,曾旭熙說自己過往的創作,不時跟社會刻意分割,但今次的確讓內容多了一些本地歷史感。大環境下創作者如何反應,或者會否不知不覺流露對時代的理解,那就等觀眾判斷。浮城之後,不知是何光景?猶記得去年在大館出席一個有關日本震後美術的講座,提及物理學家寺田寅彥一句名言:「每當人們快要忘記災難時,災難就會來臨。在災難時刻,因為狀况痛苦,人們傾向忘記它,而非在隨後的日子思考它。」(港台電視31逢周日晚10:00,查詢:www.facebook.com/minorthannothing

編輯/蔡曉彤

美術/SI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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