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連續多天錄得零個案的喜訊傳來之前,應屆DSE考生在疫情久久未褪的陰霾下,背負祝福聲硬着頭皮步入試場。前途與自身安全,應如何抉擇?
局外人可以理性地質疑,為升學攞條命搏值不值得?
但學生又有責任為了防止社區爆發而棄考嗎?
到底,在這樣的教育制度下,他們可有選擇嗎?
考得成,可慳錢
西營盤的一個小公園裏,一名鬈髮童顏的男生面對無人的球場獨坐碌手機。自稱「龍將軍」的他原來早已脫離學生行列,「會考都18年前喇,A-Level就16年前囉」,畢業後打過幾年工,現在幫家人打理藥材店,當時剛收舖準備回家。問他若是應屆考生,會不會祈求考試如常,他說梗係想考得成,「band數無咁高嘅學生好蝕底喎,評咗你學校先,再評你份卷嘛」。他憶起中五會考模擬試前夕老師的恫嚇,「SARS嗰年我中三。到我中五,老師就嚇你,叫你哋考mock努力啲唔好亂嚟,因為話呢,SARS嗰年A-Level無考到,有啲科攞咗校內成績做評核」。正於2003年戴着口罩應考的鹽叔急忙澄清,「假㗎喎,我就係SARS嗰年考A-Level」。龍將軍的老師也許沒想過那番苦心的威嚇竟烙印在學生心裏多年,被揭誤信假消息的龍將軍以一句「唔知啊咁佢兇我嘛」尷尬推搪,「個個考mock都求其㗎啦,如果學校兇咗你,你都會努力啲吖,唔公平囉。咁攞咩成績嚟計啊,我咁辛苦讀到咁樣,入唔到大學咪好慘?」他會求神拜佛順利開考,原因是「嗰個年紀嚟講,會覺得好大件事」。
龍:我哋大人好鍾意講話公開試好小事啫,我每年放榜facebook都會講呢啲說話。呢啲係某啲人嘅諗法,有啲人,你發現係一世都攞你會考成績嚟講,唔係就唔會鬧人毅進仔啦,係咪先!話人毅進仔,因為佢讀毅進嘛,咪就係會考囉。
潘:咁你覺得公開試成績對你往後影響大唔大?
龍:咁就無。
潘:即使你之後嘅成就其實都無受公開試成績限制,你都會覺得考試咁重要?
龍:都會㗎,錢嘅問題囉。我考A-Level嗰時好緊張,有個老師叫我唔使緊張,話其實考到同考唔到有時都係錢嘅問題啫。你想升學,讀到JUPAS嘅degree學費係會平啲嘛,比起直資例如樹仁、珠海。你想嗰刻慳咗嗰嚿錢先咁嘅道理囉。如果屋企唔係好多錢,可能要靠JUPAS先有機會,唔係就借落一身「關窿」㗎喇,好慘啫。咁當然有人讀JUPAS都一身「關窿」。
穿PPE都要應試
若疫情持續,教育局卻堅持開考,龍將軍又是否願意冒人身安全應考?他說其實都驚,不過無辦法,「check准考證嗰時,『撼撼』聲掹個口罩落嚟即刻掹番上去囉」。小記和應說自己在公司飲水時,除下口罩的5秒間也會憋氣。問他如正值疫情最高峰,仲夠唔夠膽去,龍將軍決心依然,「著件PPE去考囉!好似差佬咁,啲舖頭有得賣㗎,唔知係咪淘寶淘番嚟」。
潘:點解去到著PPE都要去考呢?唔怕無命咩?點解無諗過唔考呢?
龍:因為我代入咗學生個思想,我梗係會對前途好迷茫㗎。如果我唔考,全部absent,唔知學校會唔會收番你repeat喎。
潘:即係以你𠵱家呢個年紀,你就唔會咁做?
鹽:如果你仔女係考生呢?
龍:我一定叫佢唔好去考啦!
鹽:咁佢話唔得啊阿爸,我唔想下年讀唔番。
龍:咁我幫你搵第間學校咪得囉!
不得不考 學生被逼上梁山
推到政策層面,畀你做教育局長楊潤雄,你會點?龍將軍喊道:「梗係唔搞住啦!推遲囉!全部嘢推遲囉下年!」講就容易,小記與鹽叔大潑冷水,問下屆DSE點算?大學會少咗一屆人,下一屆就多一倍人?「你咪當有兩批Year 1,無Year 2囉!咁下年教Year 2嘅咪落番Year 1度教囉。」面對這位「高官」的理所當然,我們發揮記者本色,咬緊追問:「咁你點處理啲人嗰年呢?中學都唔夠位畀你repeat喎。」楊潤「龍」在連番質問下終於示弱,「都係啊……不過你呢刻唔使諗押後一年嘛,你諗推遲少少咋嘛,咪推到件事完為止囉。下年1月完,咪1月先開考囉,所有嘢推遲番咁多個月囉,喺啲假期度縮,即係例如聖誕假唔放喇,縮縮吓咪追番個進度囉」。他堅持要等到連續28日零個案才開考,哪怕要等上兩年,「因為如果爆發,就會係你(局長)嘅問題嚟喇喎。試場如果咁啱有兩個人一齊check緊准考證,唔夠1.5米除咗口罩,一個有嘢一個無嘢,就spread開去,唔係淨係spread學生喇喎」。
潘:咁你有無諗過,如果你係考生,會唔會為咗防止社區爆發而唔去考呢?
龍:梗係想盡量考,所以咪話著PPE囉。
潘:即係你唔覺得自己有責任,為社會安全而避免?
龍:學生係被動㗎嘛。唔去考,佢咪用咗自己嘅人生take risk囉,佢哋係受害者嚟㗎嘛,唔會blame the victim㗎嘛。
鹽:即係唔係佢哋嘅role to play?
龍:為自己諗,一定係要去考㗎,呢件事唔係佢哋嘅問題嘛,係政府逼佢上梁山嘛。
潘:即使你覺得政府錯判形勢,個決定係不智,都照去?
龍:你一定要不智落去喇,因為佢(學生)係無辦法反抗㗎嘛,喺個制度裏面。𠵱家唔去考嗰啲人,斷估唔會有任何措施幫佢哋㗎啦,全部absent嘅人係咪下年可以原校repeat先?無人咁講過喎。
潘:只能被動地配合?
龍:係啊。講真,佢哋都係叫做唔fair嘅情况下去考啦,𠵱家無自修室。我嗰時返學校,學校𠵱家又唔開,咁你咪變咗喺屋企,住劏房嗰啲咪唔使溫囉。窮嘅學生已經無可能有一個好嘅環境溫習。總之佢哋係慘嘅,做乜嘢都係要㗎喇。
反思教育革新 學科太單一
龍將軍忽發奇想,「再唔係你改囉,研發個system出嚟,以後可以喺屋企考試,其實得㗎,考試tune到唔係記嘢咪得囉」。提到顛覆考試模式的重大調整,鹽叔乘勝追擊,問龍將軍會不會支持,「再反思多一步,考試本身會唔會已經有啲唔係咁重要,或者唔應該play個咁重要嘅role?」
龍:其實係要改變㗎。好多人其實唔適合嗰個模式,唔鍾意記嘢,喺嗰度咪得唔到應有嘅評核囉。
潘:你覺得考試係咪必須呢?對一個社會將人分流?
龍:我真係覺得唔係必須㗎喎。唔知啦,我自己讀大學,有啲科唔使考試嘅,有啲能力無辦法用考試評核㗎嘛,例如拍電影、畫畫。
潘:但你覺得中學生呢個階段,要評核佢有無足夠能力升學,測試嘅係咪技能上嘅能力?
龍:咁係因為我哋香港啲大學分科好academic啫。
潘:咁學術梗係academic㗎,要有自主研究嘅能力嘛。
龍:例如電影、藝術學院,可能唔apply呢一套㗎喎。根本香港教育制度嘅學系全部都好academic,你先至用嗰套方法,用公開試測試呢個人語文能力,數學有幾好,生物叻唔叻,然後揼佢去嗰啲科。有好多科係做唔到㗎嘛,讀marketing嘅,𠵱家公開試其實無好足夠嘅科評核佢有無呢啲能力㗎。
潘:你意思係考試評核方式太單一?
鹽:佢甚至唔止講緊考試,講緊成個教育制度,直情係教啲咩科,你教嘅全部都係咁學術嘅科,自然淨係適合用筆試方式去考核。如果本身中學嘅教育已經好diversified,拍嘢啊藝術啊體育,多啲唔同……
龍:唔知邊個國家咪改咗囉,話以後就唔會再有科目。
鹽:假㗎!
龍:呢種方式其實幾好㗎喎,大學好多人都係用呢種方式學習㗎啦。講真你香港嗰啲科目永遠都好傳統嘅時候,有啲人讀PR嘅,讀完出到嚟感覺唔PR,因為根本都唔係嗰啲人,唔知點解入咗去,佢可能唔適合嘅,又或者學校根本無可能畀一個人好早知道自己鍾意乜。
鹽:因為純academic。
潘:大家都係上嗰啲堂。
龍:除非你好鍾意參加課外活動,問題係𠵱家佢哋連參加課外活動嘅時間都無埋啦嘛。係我哋細個……我自己就係咁,細個有一次參加海洋公園嘅義工活動,講解海豚嘅,我唔知黐咗邊條筋,就諗不如整條片啦,講解可以容易啲,就係個過程裏面發現自己原來鍾意呢啲嘢。
潘: 所以課堂上教嘅,就唔會令你知道?
龍:邊有可能接觸到,個模式係引發唔到你對未來嗰個思考㗎喎。
文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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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細的風險才值得冒?
DSE開考了,不少人議論紛紛。究竟在疫情還沒確定完全平復的情况下,應該開考嗎?
誠然,目下香港的情况漸漸穩定,但大家都知道,還未到28日沒有新個案,加上還是有港人可以從外國回來,情况還不能完全確定。開考無疑是增加了考生和香港整體的風險。
視人為人命?抑或工具?
而且,我們也可追問一個理論問題:如果疫情真的比現况更惡劣,我們是否就不開考?這裏問的,是風險與實際效用兩者間的取捨。不開考,實在會引致很多問題。下年一次過考兩屆嗎?這一年學生的學習生活怎樣安排?留在中學嗎?有足夠資源嗎?大學少一屆學生嗎?還是應該用校內成績來評核?但這又公平嗎?
這些問題如果代價太大,我們是否應轉為支持,只要疫情還不是極嚴重,我們也應開考?
有些人會堅持,人命是絕不能妥協的。只要有一絲風險,我們就不應該開考。尤其考生別無選擇,你開考就是逼考生冒險,而且還不到考生選擇。這遙遙呼應德國大哲學家康德的說法。康德認為人自有內在自足的價值,無論任何情况,也絕不能把人當成純粹的工具,用來達到其他目的。這體現了人的尊嚴。現在因為一些行政安排上的需要,要求考生赴考,可能也就構成了康德認為對人的不尊重。
問題是,很多不同情况下,現行社會也不是把人當成神聖不可侵犯,而我們一般也接受。舉個例,其實做大型基建工程,差不多一定會有人命傷亡。很多國家都有數據,知道大約每起一公里的公路,就會有多少人命的損失。數字不太高,但這也是人命來。如果按照上面的說法,有任何人命損失的風險我們就不應該做的話,那麼其實很多大型基建工程也應該停止。但這代價實在很大,我們能想像沒有公路的香港嗎?但我們卻知道,一旦工程進行,有人命損失就很自然。那我們可以怎樣選擇?還是覺得不應該冒任何人命的風險嗎?
文 // 嚴振邦@好青年荼毒室
插畫 // Alison Hui@a.h.inkp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