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全國人大會議通過訂立「港區國安法」，細節未定已足令全城人心惶惶。
當調查汶川地震豆腐渣工程的譚作人，就三聚氰胺毒奶粉控告相關集團的周世鋒，以致揭露新冠肺炎疫情的維權學者郭泉，都可被視作煽動顛覆國家，龍門會點搬，無人敢肯定。
疫情緣故，這次哲學大牌檔繼續取消搭枱安排，小記與好青年荼毒室成員鹽叔走到重開的運動場，遇到朝氣勃勃、似乎還有大把世界的年輕人「五仔」，問問佢，有了國安法有咩打算，以後還敢不敢講真話？
被監視的恐懼
特首林鄭月娥聲稱落實國安法並不會影響香港居民依法享有的權利和自由，在銀行工作的青年才俊五仔笑言「信佢一成就雙目失明啦」。金融業首當其衝，五仔話都擔心份工危危乎，清楚林鄭這些話唔係講畀香港人聽，「係講畀好多外資聽，話無事只係唔想啲錢咁快走啫」，看穿她不是話事嗰個，「國安機構有佢自己做事嘅方法，根本架空晒香港執法系統，𠵱家咁講係無用，人哋可以一嚟就掌佢嘴嘛」。
鹽：咁工作以外，你覺得如果有國安法，對你生活有咩影響？
五：你𠵱家問我，我想像唔到個影響係點，我諗係一個好無形嘅壓力啦。以前去大陸旅行，你知道有啲嘢比較敏感，過咗境之後，有啲位你都會知道要小心啲嘛，唔想惹麻煩。一過返香港會鬆一口氣，無咁多嘢要顧忌。但我呢兩日就喺度諗，咦無喇喎？我𠵱家可能喺自己嘅地方都無咗呢種感覺喇喎。你會感覺到being watched，未必有㗎，但係有種心理壓力喺度。
潘：你呢兩日喺facebook講嘢時，甚至決定like唔like一樣嘢時，會唔會都開始有啲避忌？
五：有諗過，個壓力係會令我唔舒服，但暫時未係會影響我嘅行動。
鹽：我都有諗過，其實有諗過呢個已經覺得好黐線啦，要like嘅最後我可能都會like會share咗，但要諗過先做呢，exactly已經係你頭先講嘅問題啦。
五：如果咁快已經驚嘅話，自我審查咗，其實佢贏咗㗎喇喎。
鹽：我成日都覺得，就算國安法未嚟，好多好似嘅嘢已經出現咗。國泰捉人都係睇你facebook寫過咩，考評局嗰個都係正常香港人會有嘅post，但足以因為一句留言影響佢份工。
五：之後係更有系統地做呢樣嘢，𠵱家佢成日同你講係個別事件，so far用枱底方法好ad hoc（臨時）咁做。但之後就唔使咁扮囉，可以話你聽你犯咗邊條法，當街當巷想捉你就捉你。
信念好重要 未必做到好出
這年來的反修例運動，五仔都有落場，但他自稱不是前線，雖然對自己的體能有信心（遇見他時，他正好在附近練完跑），但承認自己性格上唔係咁強烈，會有心理負擔。國安法通過，問他敢不敢再走上街頭，他坦承開始思考，「我哋以前想像咁，或者唔係唯一解決方法」。
潘：有人會覺得面對極權，佢最多只能要我坐監要我死，但當咁都動搖唔到我，我始終實踐緊自己信念、講真話，佢其實就係贏唔到。而成為最authentic（真正的）嘅自己，就係對極權最大嘅威脅，你點睇？為咗講真話，你願意付出幾大代價？
五：你𠵱家咁問我，我唔係好想像到犧牲可以去到幾大。
鹽：喺呢個威脅下，你覺得繼續做一個忠於自己嘅人，個價值喺邊？我估有好多人係無所謂，做唔做忠於自己嘅嘢，不如搵到啖飯食或者有安穩生活咪好。
五：我會覺得，心裏面嘅信念係好重要嘅，係咪會做到好出呢？我個人唔係嘭嘭聲將所有嘢講晒出嚟嘅人。係咪真係出聲，唔同情境會唔同，係咪喺條街攞個大聲公嗌就係出聲呢？
鬥長命 將良善傳承
缺乏實際情境，五仔無法想像自己如何應對，鹽叔便叫他想像自己是歷史老師，「𠵱家開晒聲叫你用某一套價值觀去教，你會點呢？」五仔以反問的語氣道出所想：「嘗試用一啲弦外之音嘅方法？唔直線抽擊話佢係錯。講完佢要我講嘅嘢之後，用一啲方法叫佢哋想清楚。」他認為老師很多時不是要灌輸學生知識，而是要教他們尋找答案，「呢句嘢可能有問題㗎，但至少有呢個空間我都會盡量去keep畀學生」。
潘：但你唔覺得唔企出嚟講真話係退縮，係屈服？
五：有時我會咁諗，如果我喺一個位置被人踢咗落嚟，佢換上去嗰個人又會係點呢？會唔會係一個更聽話嘅人呢？好似對自己好有信心，入咗個體制裏面，我唔會被佢影響。呢兩日我都喺度諗，香港最重要嘅一來係個制度；二來真係啲人。我哋一日仲喺嗰個位置，我哋都有我哋嘅影響力。你是其是非其非，我會覺得人嘅質素係最重要。如果自己有小朋友，我都會想用呢個方法去教佢。愈來愈覺得係鬥長命，睇吓邊個可以笑到最後。
潘：如果長命得嚟，個個講假話，你覺得ok？我哋苟活，個心相信一套，個口又講另一套，就係為咗唔死。
五：咁講啦，我覺得人有好多面向，係唔係你喺一個場合所謂講假話，就係代表你係點呢？我相信唔係。大陸係咪所有人都係小粉紅呢？好多人係有佢自己諗法，但確實喺個體制同環境之下佢做唔到任何嘢。我估你嘅問題係，會唔會為咗存活而做原則上唔認同嘅嘢，我諗我都會有個底線。
鹽：我諗你嘅諗法，我都有啲認同，個情况咁壞呢，一下爆咗出嚟未必係最好嘅抗爭方法。你嘅諗法應該係，點樣唔純粹為延續生命地生存，而係點樣仲可以將某啲良善quality帶到落去畀呢個族群嘅人。於是鬥長命嘅意思就係，最終你抗爭嘅敵人終於倒下時，我哋仲可以有番良善嘅族群下一代喺度。所以問題就係……
潘：就係要生仔！
鹽：呢個真係㗎，唔係講笑。
五：有個higher meaning喺度。
控制不到意識形態
講真話要睇情况，五仔說，以前不會，以後卻好難保證任何時間都會講出嚟。「我覺得政權唔擔心一個人衝出嚟做好激烈嘅事，反而擔心一百萬個人做生活上好細微，而佢控制唔到嘅嘢。一個人攞住個炸彈自爆
，佢覺得無嘢㗎，死咗幾個警察對佢嚟講唔係啲咩，就算天安門炸咗，佢咪繼續喺度」。
五：對我嚟講，更重要嘅係生活上，可能係啲好細微嘅嘢，好多人咁做，而每日都咁做嘅話，個影響一定喺度。
潘：例如做咩？
五：我覺得香港呢個情况下唔係好似大陸，大陸一出世已經喺嗰個環境，但你香港係被監生打落嚟。盡可能空間之下了解多啲新聞，同朋友keep住個bonding，互相鼓勵番。或者之前都講，黃色經濟圈，消費上你會有啲意識形態。我自己都好有意識地唔搭港鐵，盡量唔用中國製嘅嘢。佢未去到可以控制你消費，你入得貨我就可以買㗎啦。我會覺得大陸𠵱家做嘅嘢，最擔心係你嘅諗法，佢要改變嘅就係呢樣嘢，最擔心你啲人慢慢去shape咗社會嘅生態，因為佢係完全控制唔到。
五仔幾年前曾在外地生活過一段時間，也想過如果可以就長住下去，最終發現並不如他想像那樣，「嗰年香港都好多嘢發生，梁天琦、劉曉波，就算喺外國，其實都會不斷睇香港新聞，都會覺得情緒好受牽動。離開咗十萬八千里都好啦，你都係脫離唔到，因為嗰個始終係你屋企嘛」。現階段他沒打算移民，「我係讀anthro（人類學）嘅，好多時ethnicity（族群）或者一個nation（民族）係點出嚟㗎呢，係要有個epic（史詩），有一個古仔嘅。可能呢個係一個開始呢，你唔知㗎喎，你無一齊受過苦難。過咗之後，就係一個新嘅community，新嘅集體，或者新嘅nation。我覺得無一個政權可以永久落去㗎，有啲人會分析，佢夠膽行呢步即係代表佢無棋。係灰機嘅，但我又提醒自己，真係唔好絕望」。
文 // 潘曉彤
插畫 // Alison Hui@a.h.inkp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