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近10年，不少城市人的夢想是辭工歸故里，悠然當農夫；但有本地一人有機農戶，平均每月收入僅3000至8000元，那怎樣生活？「頭一兩年是這樣的，現在我可以『維皮』了，但不要想去旅行和買iPhone！」Winnie the Farm創辦人江鳳儀說。那一人農莊令人嚮往的是什麼？「無憂無慮，每晚好瞓，又幫手療癒了許多假日農夫心靈。」耕田原來不是死耕爛耕，而是在田上耕耘出與人與蟲與菜共處的和諧關係。
人生的故事，總要經歷跌跌宕宕才成長；田上一棵菜，也要經歷拔草、除石、無水無電、風風雨雨等故事，才逐漸茁壯。
「從銀行業轉型為農夫，我覺得自己走對了方向，從執垃圾拔草開田，到今天你看到的有菜有花的農場，那是慢慢走出來的……現時當農夫，我每天都很快樂，放下鋤頭回家後，每晚也好好瞓，因為我覺得日頭已耕了一天田，我對塊田盡了力啊！」明明在談艱難的路，江鳳儀（Winnie）說來卻輕鬆，平平淡淡，沒半點想要勸退羨慕田園居的年輕人，不過，她還是說出了「農夫的真相」：「農夫不是一個人去耕一個農場，一個人是沒可能耕田的，但不用怕，只要你有心做，人家見你這麼努力，就會有人來幫你，我就是遇到一個又一個的天使。」這天下午她跑出了農莊，到附近一家咖啡座接受訪問，平日這時間她必定在田裏，這邊要開田落種了，不落又過了時節；那邊要趕摘花朵，不然謝了又做不到花茶。農夫的日子是忙不停手的，還要蒐集牛糞廚餘、堆肥、除草……
白領轉做農夫 遇上「天使」
要遇上天使，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那他們是誰？其實是一個網絡一個社區，一種鄰舍關係，還有教友和欣賞你的堅毅和熱情的人。
「決定當農夫，是我沒路可選。我患有椎間盤突出，腳部又因為以前扭傷做了3次手術。眼見人已屆中年，真是時候轉行，於是我把積蓄用作開創農場，我的看法是，既然人家把錢用作玩跑車，那我把錢用來玩田吧！」離開銀行業，她先是做了兩三年魚菜共生，但不成功，再租下現時這塊4萬多平方呎的地，開始種菜、種花、種禾。來到這個夏天，已是3年零6個月。家人和朋友曾經想勸退她，不要把積蓄亂放在田上，「留番個錢防老」！
「第一年種田的確很艱辛，要建立一個農場，要撿走石頭和垃圾、除草、建田埂，錢主要都用在開田、租挖泥機和圍欄上，這塊農地以前有不同的農人，他們有些視田為垃圾站，如今田中仍有一處地方種不到東西，因為以前他們什麼也扔進去。」就是在這艱難時期，天使卻一個一個地出現。
第一個天使，是懂得耕田的「朋友的朋友」，來田裏幫忙開田，以及安裝太陽能系統，為田裏帶來電力。後來太陽能系統壞了，這朋友卻返了內地工作，整塊田有一段時間無水無電，Winnie每天要挽一二百桶水澆菜：「我只好掘坑引山水到每一塊田，每日在水窪擔水。」
她帶着記者和攝記，從梅窩碼頭約走了30分鐘小路才到達農場，正門是一道看似撿回來的鐵欄，一條鐵鈎就是開關，沿路進去兩旁種了七彩繽紛的花兒，農場乾淨整齊，有簡單手藝搭建的欄杆和棚架，炎炎夏日兼滂沱雨水，她說農場生產不多，少許瓜和豆、洋甘菊、莧菜、番薯苗、包着防蟲網子未熟的青色番茄，還有小熊維尼一班老友都愛吃的紅蘿蔔等。田埂上最吸引目光的，一處是棚子上盛放的蝶豆花，紫得近乎藍，另一處是她叫「樹頭」的大樹，樹下是大家從家裏捐來擔來的枱櫈。
Winnie叫記者看看農場側的一戶法國人家庭，說他們也是她的天使：「他們時常來幫我，田裏無水無電，他們家便搭電搭水來給我塊田。」後來這塊田也裝了電和水喉。她是基督徒，這時一名教友又來幫忙澆菜，到現在仍是每天早晚來，這樣為她每天省掉數小時工作。她指指田裏的一塊水稻田：「你看，這禾田我完全沒有落手做，是一班義工插秧灌溉的，快可以打穀了。」她說着，旁邊就有義工農友呵呵笑大叫：「我有份插秧的！」
自卑寡言 受亡夫感染變樂觀
第一年如此艱辛，到第二年田地才有點眉目，農場又參與了社區的「農耕計劃」，Winnie成為導師，也參加了社區的農場導賞計劃。「原來我很適合當導賞員啊！」記者見有人進來買菜，大人就把孩子交給Winnie，自己到田裏摘紅蘿蔔，Winnie帶着小孩去看小蜜蜂小幼苖。Winnie 10年前喪夫，無子女，記者問她為什麼懂得帶着孩子在田裏玩得這麼開心？她說：「我家有9個兄弟姊妹，我排第五，兄弟姊妹都有孩子，我成日和孩子玩的。」在田上又遇到走進農場當義工的「農耕體驗」畢業學員，Winnie分給他們一些農務，讓人感到田裏帶着「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氣息。但Winnie說，自己小時候是個默不作聲，超級自卑的女生，加上10年前喪夫，從優裕生活到農耕生活，她是怎樣成為快樂的農夫呢？
「我媽是個霸氣兼重男輕女的母親，我好像做什麼也給她罵。記得小時候放學回家，連說話也不敢，因阿媽會鬧我們嘈住她兒子睡覺。小時候的我是如何自卑？我自卑到就連小學老師說我考第一，我也覺得沒可能，我以為自己要留班。」
業餘為長者攝影 意外助賣菜
真正的改變，是24歲遇上丈夫，以及丈夫送了一部性能非常好的相機給她。問Winnie談起喪夫之痛，會否太傷心，她欣然回答：「都平靜下來了！也是因為我先生，他的樂觀和快樂，鼓勵我走出不開心的自己，做個開朗的人。他是一個長期病患者，家境富裕，雖然不能到外國旅行，我們在香港也可到處去找好東西吃，遊山玩水，但後來他不能到處去，就送了一部相機給我，攝影讓我眼界大開，進一步開放自己。」那時她用的是菲林機，有次和丈夫一起去曬相，丈夫見另一個曬相者的照片拍得非常好，就主動請教攝影技術，結果把Winnie帶進一個攝影會裏，開展了業餘攝影師之路。
「這些年，我替社區的長者拍攝活動，這原來也可幫助我賣菜，他們一個介紹一個，會幫襯我的農場。若沒有一個又一個的天使，我是無法耕田的！」
聽她說起丈夫，很自然叫人聯想到每天照顧時要扶高扶低，是否這樣弄致腰椎有事？「完全不是，我的病是因為身體一向不好，加上做銀行時整天坐，但那時收入很好，月入3萬多元。」那農田可是她喪夫之痛後的心靈治療？她反而說：「來耕田的，或多或少都希望塊田給他們心靈療癒。最感動的是有個假日農夫，他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每次來都默不作聲，將兩個孩子放在樹頭給我……」丈夫離開後，她重投工作，去銀行打工，那時要call客，最初連講話也不懂，幾乎要被炒魷魚，她卻跟着top sales一句話一句話地學習如何面對客人：「也是一份很有滿足感的工作，後來我升為第二top sales。那段走過傷痛的日子怎麼過？你總得生活，你總得過日子。不要閒着，我是這樣走過來的！」
那麼，那個田裏的父親呢？「他每次來，孩子放在樹頭，我就給他們畫畫、採洋甘菊花，後來我見這個父親開始有了笑容，也開始講話說笑了！」Winnie以前還有隻唐狗阿寶，小孩子都愛找牠玩，但阿寶最近因心臟病猝死了……
當農夫收入低兼日曬雨淋，問Winnie怎捱得過？她笑說，當了農夫後的無價寶就是汗流浹背，身體懂得排毒。「以前的我，是不懂出汗的。所以身體不好。現在多舒暢啊！」她言猶未盡：「還有，當農夫的快樂也是帶給自己和義工正能量。例如有明星來這裏幫忙農務，平日她去那裏都感到一班人望着她，毫不自在，但來到農場卻沒幾個人理她，她變回一隻小鳥，在田上飛來飛去，好快活啊！」
■ 給香港的話
「人生的價值，不是在世上取得了多少，而是你為社會付出過多少！」
■Profile
江鳳儀（Winnie）
有機農夫、耕種導師及農場導賞員。2017年一手一腳創立一人農場，現名為「Winnie the Farm消閑農場」，設有假日農夫，參與梅窩Farm to Table的「農耕體驗」計劃，也參與其中的農場導賞。之前曾任職銀行業，喜歡畫畫和攝影，是社區活動的業餘攝影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