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恩華 微弱光影下天空廣闊 跨過視障 二胡拉出夢想樂章

文章日期:2020年06月23日

【明報專訊】還有1個月DSE便放榜,楊恩華目標清晰,希望考入香港演藝學院或中央音樂學院,他的夢想還多呢,想當二胡演奏家、二胡導師,推廣香港二胡文化,以及研究中港失明人士生活情况,因為他感到香港給他很多機會,失明也一樣有夢想的天空。他3年前因視力退化只餘光影,現為樂團True Colors Symphony二胡演奏者。比起健視的人,恩華雖然看少了九成世界,但他的生活空間比很多人廣闊。

楊恩華拉奏二胡,獲獎不少,也曾參與香港中樂團及不同樂團的演出,他謙虛地說:「我是一個二胡演奏者,夢想是當二胡演奏家。」他說心儀香港演藝學院及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兩間他都很喜歡:「很希望考到!」他今年23歲,2017年突然視力大衰退,轉輾由融合中學轉到心光學校,後來再回到融合中學,其間需要重讀。

初來港住劏房 有幸遇上有心人

這天他揹着二胡和背包,來到大角嘴一家咖啡座跟記者做訪問:「我家就在附近,最初來港時住過劏房,在深水埗。」他就是在深水埗充滿地攤小街檔的社區,碰上奇遇。

聽到他說住劏房,還要一家四口(爸媽和弟弟)一齊住,就問他家裏是否如電影《一念無明》中的曾志偉和余文樂住得那麼擠?「不是啊!我後來返學才知道我很幸福,遇到的同學,有些是7個人一個劏房啊!」生活空間那麼狹窄,為什麼要移民來香港?這幾乎是每個新移民孩子的問題,只有父母才有答案。恩華也這樣問,但懂事乖巧的他,很快就明白父母是希望他獲得公平的看待,有更多機會發揮自己。「我來香港後,不斷遇到幫我的人,就算到今日,我的二胡老師,都沒有收我學費。還有,我很難忘的事,是樂團總監何先生送我一大包口罩……」

楊恩華曾獲香港校際音樂節二胡深造組冠軍、第五屆國際民族器樂賽專業二胡青年組金獎,2018年也獲展能藝術發展基金資助到北京上二胡大師班。今年因為疫情,計劃和演出都改動了,但仍有在社區演出小型音樂會。現在等待DSE放榜,他每天早午都練習兩三小時二胡,其餘時間會聽書摸書和下棋,他一周平均聽兩本書。「我也會利用這段時間為自己增值,打算考皇家音樂學院樂理第5級。」恩華已考獲中央音樂學院二胡第10級。

聽起來他的生活比誰都充實啊!他還跟一同等待DSE放榜的年輕人說:「堅持!成功和失敗的分別就只是你有沒有堅持多一秒!」其實他也有過巨大的迷惘和失意,也是艱苦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香港3月是春天,同樣時間的哈爾濱卻仍然很冷,約在-10℃至2℃。6年前的3月,恩華跟隨父親來港與母親和弟弟團聚,那時的恩華雖然弱視但還是可以近距離看譜。但初來港至盛夏8月,他和父親都很失落,二人都不懂講廣東話,爸爸找不到工,他找不到學校讀:「得阿媽一個打工,做服務行業,一個養我們4個。整整半年,我不懂講,沒有事做,沒有朋友,屈在家裏,很苦悶!」不懂廣東話?但眼前的恩華,廣東話流利得很啊!他笑說:「那是一件好得意的事!來了4個月,有次爸爸帶着我在深水埗行街,那裏晚上有地攤賣舊二胡,我拿起來拉。」這一拉,就吸引了有心人,看着這孩子,打探原來是新移民無書讀。「就是在這個好心人的幫助下,幫我們找到心光學校,香港點字是用廣東話拼音,心光又是住宿的,我無得返屋企住,結果,我被迫講廣東話,我的廣東話就講成咁囉!」

親友建議學按摩 父母鼓勵追夢

在哈爾濱時,他小六開始學習二胡,很快就愛上。二胡令這個失落的孩子重拾喜悅,那時他正受弱視問題困擾,學業倒退。他說他最喜歡看鹹蛋超人片集,夢想當警察,說到這裏,他開玩笑說:「現在不能講想當警察了,會給人打的!我想父母認為盲人都出過二胡大師,例如阿炳(華彥鈞),所以他們一直支持我學,反而親友覺得我應去學盲人按摩。」

記者給他買了一個肥肥瓶子的蘋果汁,他雙手摸着瓶子,說很可愛。「其實入讀心光以後,生活好像開展了一個平台,認識了很多機構,很多人都來幫我,這是內地不可比較的。我遇到較多重視我走上音樂這條路的人,好像True Colors Symphony的Michelle 。」嚴家卉(Michelle)是今天帶路,陪恩華來訪問的樂團項目經理,正是她和樂團負責人一起送口罩到恩華家樓下。恩華說:「他們知道我和弟弟去排隊買口罩,排了幾個早上都沒拿到籌。」

來港繼續學習二胡,是恩華難忘的人生關口:「來了香港換了老師,以前學的東西又要推翻,我感到自己的水平下降了,令我懷疑自己是否這塊料子!以前我覺得對的,現在又說不對,那時很苦惱,我知道人會美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盲點,為了練好二胡,我嘗試改變,第一我試着跟老師去練,第二我自己做對比,聽自己過去及現在的二胡錄音,發覺確是現在好聽了。」有說失明人士學音樂比普通人快手,因心較清淨。那恩華是怎樣學習二胡的呢?看不到譜,原來是老師彭程給他唱譜,他再把譜背下來。

學習接受視力退化

恩華只餘下一成視力,是突如其來的事。「那年,我有4個月把自己收起來,不跟人說,因為我不承認自己盲了,更不想用盲杖。」恩華是早產兒,在媽媽腹中6個月便出生,視網膜發育不良。他後來透過參與話劇活動,逐漸學習放鬆面對,重新接受自己視力退化至只看到光影,要拿導盲杖的事實。

二胡的聲音那麼哀怨,恩華迷上二胡什麼呢?「我喜歡二胡那份接近人聲的感覺。其實大家說二胡哀怨,是因為有很多曲目都是哀傷的,例如《江河水》和《病中吟》。但二胡也有很多激昂和歡快的音樂,例如《戰馬奔騰》及《賽馬》。二胡同時也充滿傳統中國文化,它不僅是音樂,也是與文化相連的。」《江河水》改編自東北民間樂曲,來自《遼寧鼓樂》,樂曲描寫的是中國1920、30年代人民生活的苦難;《病中吟》原名《安適》,是音樂家劉天華在不得志和父親去世時寫的,表達人生的鬱結,很想擺脫過去努力生活,卻並不是一般人認為的病中哀嘆。

訪問尾聲,請恩華推薦他最喜歡的二胡音樂,他說是《聽松》:「我喜歡這曲很激昂。《聽松》是阿炳的作品,講述岳飛率軍與金國將軍完顏兀朮對戰,完顏兀朮敗走,逃至無錫惠山腳下休息,躺在聽松石上膽戰心驚,聽到宋軍兵馬之聲,因此這曲也叫作《聽宋》。」說完,他收拾蘋果汁玻璃瓶,歡天喜地拉開背包,正想放進去,卻發現背包底部濕了,他伸手摸摸水壺,蓋子扭得好好的。他又摸了下縮骨遮,笑笑說,哪裏來的水?

他和Michelle帶着記者找巴士,記者才發現大角嘴這一帶原來頗熱鬧,滿街檔口和貨物,行人路有隆起的路磚,卻沒有視障引路徑,正在想連阿婆都好易跌倒,何况恩華?卻聽到恩華跟Michelle說:「我懂得怎樣從這裏走回家,不用送我回去了!」視障人士的生活其實比我們吃力太多,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卻懂事乖巧,雖然要走的路有很多障礙,但他卻驕陽似我,摸着攔杆,一個一個跨過去。

■給香港的話

「觀天執行,安時處順。」

■Profile

楊恩華

23歲,視障人士,今年DSE考生,True Colors Symphony樂團的成員,演奏二胡。小時候在哈爾濱生活,天生視網膜發育不健全,小學後期視力轉差,12歲開始學習二胡。17歲隨父親來港與家人團聚,曾獲香港校際音樂節二胡深造組冠軍、第五屆國際民族器樂賽專業二胡青年組金獎。他也是中國象棋高手,愛寫作,曾在報章寫專欄,撰寫盲人生活點滴。 True Colors Symphony於2019年成立,今年1月在文化中心舉行的周年音樂會,集合不同能力的管弦樂手、歌詠團團員、手語歌成員等同台演出。

文:朱一心

編輯:劉家睿

電郵:featur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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