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坊 亂局中play the problem 劇場計劃尋找迷失童心

文章日期:2020年06月26日

【明報專訊】「我們都曾經走失過,對不對?」國際形體劇場大師David Glass說。他自1997年創立「迷失兒童計劃」(The Lost Child Project),走訪世界各地逾20國家及地區,讓弱勢兒童參與劇場演出,找尋自我。與David Glass相識多年的本地劇場人甄詠蓓,前年決定把意念延伸至香港。一班學員連串作品將於大館上演,包括演員唐詩詠以動畫表達秘密故事,亦有戲劇表演重疊年輕人及老人世界,一同找尋心中迷失了的小孩。

「前年初左右,香港發生許多年輕人自殺事件。作為劇場人,我可不可以做些什麼?」甄詠蓓說,她很快想到David Glass。說及跟大師的緣分便要回到1997年,David Glass在英國劇場界坐擁名聲,剛剛參與一個改編費里尼電影《露滴牡丹開》(1960年)的音樂劇。然而他感自己走進死胡同,一下子決定離開,踏上亞洲遊歷之旅。其間他在香港舉行戲劇工作坊,目睹受回歸衝擊的一班年輕演出者,包括當時就讀演藝的甄詠蓓。

拿掉一切 由人性出發

「3個月的浪遊之旅,去了很多地方,如柬埔寨,又在菲律賓當露宿者數天。然後我便決定,孩子要有他們發聲的空間。」David Glass說。因疫情未能訪港,隔在電腦另一方訪談,他說話鏗鏘充滿感染力。憶起創立The Lost Child Project,首站選址越南,其實跟他的童年有莫大關係。1950年代末生於美國,童年正值民權運動及反對參與越戰時,跟隨父母一同上街而受到影響。他說:「小時候不明白越戰的複雜,但我記得有人在此戰爭受盡苦,所以有種很強烈的感覺讓我去越南。」無家、殘障、貧窮的兒童,跟所有人一樣有演出的能力,但未必有機會。他在越南為30名聽障兒童舉行工作坊及戲劇練習,讓他們勇於表演,衝破一貫社會標籤。其後他走過共22個國家,包括老撾、印尼、巴西等,超過1萬名流離失所的兒童曾參與計劃。

打破界限走入不同社區,回想學習戲劇的路途,David Glass說自己本來就是個頑皮學生。學習時期,社會及劇場對他而言等於「在台上和平地念台詞,是優秀但沉悶的」。因此,約17歲時他開始學跳當代舞,惟自感天分不足而未有繼續,便赴法國讀戲劇。1977年,他在巴黎跟隨前衛戲劇家Grotowski(1933至1999年)投入實驗工作坊。Grotowski在1960年代提出革命性的「貧窮劇場」(poor theatre)理念,認為劇院、燈光、服裝、布景等掩蓋劇場根本,表演者軀體及表達才是要素,對觀眾的情感要求也很高,甚至會挑選觀眾。David Glass說:「Grotowski說過劇場應該把一切拿掉,由你自己出發,而唯一需要存在的基石就是你的人性,這影響我很多。」他笑說,自己往往廣納百家的理論,在多年來建立其「實踐劇場」的方法。

花占餅勾起童年味道

基於The Lost Child Project的經驗及精神,甄詠蓓展開「動戲.童迷香港藝術計劃」,她說:「走失了的,也可以是內心的那份童心。」邀得David Glass來港,去年1月、5月分別舉行工作坊,除舞台工作者參與,亦有社工、治療師、教師等,一同探索個人與社會關係。同年盛夏迎來就《逃犯條例》修訂爆發的社運,甄詠蓓後來於社交平台發帖表示,不同年齡背景的人均受到衝擊,而年輕人肩負重任而受到龐大壓力,希望透過藝術「在亂局中站穩,在迷霧中眼睛看不見的,要用心去看」。因此,他們在12月舉行第3次工作坊,進一步招收年輕人及相關工作者參與。David Glass有一句名句是play the problem,英語中的play可以是玩耍、演戲、參與等,他接道:「現實社會有萬千困局,藝術不是要去解決問題,亦非輕視問題,而是如何演繹那個問題。」

那麼,如何變回小孩,如何「玩」?形體是其中一環,David Glass說:「我不知自己有沒有靈魂,但肯定有個身軀的。你的手用來做什麼?最初用來把食物放入口,現在用來打電腦,就是如何控制事物,你的腿用來探索,你的眼可以哭泣。明白你的身體,就等於找到萬物的意義吧。」思考之前,先找回情緒及身體的主導權,有時或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跟其中一名學員、教育劇團「一路青空」藝術總監歐珮瑩聊過,她記得有一課是各自帶一款小時最愛的零食,上課時David Glass請大家閉眼躺着,聽音樂及靜下來,並把小吃放入口細味,之後起來玩耍。她說:「那次我帶了花占餅,一放入口好神奇,自自然令你不用去『扮』小朋友,而是個味覺勾起一些久違感覺,你就會做些傻氣的事。」

唐詩詠創作成長故事

由工作坊起步至今,不同小組生出各自的創作表演,即將在大館舉行共11項活動,因應疫情分別採用即場及網上直播形式舉行。當中「私密故事系列」、「我們的系列」分別由個體及年輕人處境出發,例如歐珮瑩帶領年輕人上演《相見好……還是不如不見》探究家庭關係;演員唐詩詠罕有談及母親,創作一個小女孩的成長故事,漫漫長夜與馬戲團的獅子、大象、鯨魚相伴,並化為一部動畫短片作品。甄詠蓓娓娓道出故事的魔力:「每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特別的是故事有個距離,不是來訓導你,而是投射自己入去。亞里斯多德曾提出希臘悲劇的catharsis(宣泄、淨化作用),透過聽別人故事,你或發現大家都有差不多痛苦,差不多的快樂,即是,我不是孤獨的。」

「創作起點源於一個問題,人為什麼會寂寞。」導演李頊珩說,其作品《老而不,Stay in Touch》探究兩代人如何看待寂寞。團隊分別邀請4組不相識的年輕人及老人家聊聊此問題,創作成員陳筠而發現後者很少談及「寂寞」二字,多數形容相關人生經驗為平常,或是更關注日常生活的運作:「他們會令我感到寂寞是個很摩登的概念,彷彿是近年現代人及媒體不斷提及,才會出現。它令我反思此個詞會否太籠統,有時那大塊感受,未必是寂寞,而混合很多東西吧。」作品分為短片及劇場演出,後者由4名演員及1名年輕人演出,約半小時間穿插早前對談錄得的聲音片段。李頊珩表示,作品不是要比對哪代人想法較佳較可取,而是透過呈現不同看法,重新理解何謂寂寞,各人可從中找尋啟發。

要說自己的故事,談何容易?通常得到的回應是「有咩好講吖」,亦不知從何說起。甄詠蓓認為,這是因為人們沒機會及平台真正表達自己,她說:「別人不能複製你的經驗、感受、人生,所以故事是公平的,每一個都很獨特。」聽罷,David Glass便分享一個課堂練習,或者讀者們也可試着玩。他請學員分組一對一坐,並注視對方雙眼,他說:「想想,地球及人類的文明用上8億年演化,去到此時此刻此個你們身處的房間內,如渺小的機率,都給你們走到此步並遇上,那本應是沒可能的!這根本是奇蹟,那麼你便會發現,這一秒可以是多麼神奇。如果對方問起你的故事,就抓緊你人生任何一瞬,由此開始說就是了。」這個練習不禁令人想到,周日找某個好友,掏心掏肺或認真地聊一次天,是否可算得上一場「劇場作品」?大師笑着點頭:「是啊。不要把劇場只限在劇場,它是跟生活很近的。我曾跟隨另一位戲劇家Augusto Boal學習,他提出spect-actor的概念,我們全是集觀眾(spectator)及演出者(actor)一身,演活不同身分。」

「在此等故事之間,我們不是完全不一樣,亦不是完全一樣,卻正正就是這些很細微的不同,令世界多樣。」David Glass說。除連串表演及直播,團隊亦會舉行公開論壇,探討「創意公民」的身分,盼將世界拉得更近。他認為,現在是前所未有需要劇場的時代:「香港正在面對艱難的時候,而它面對的事情其實是跟全世界有所連繫,就是人民要有其聲音,年輕人要有其聲音。藝術是在問『我是誰』、『我們怎樣了』、『我們如何關心年輕人』,那即是一些最核心的事情,人性吧!」

動戲.童迷香港藝術計劃

日期:6月28日至7月14日

(《相見好……還是不如不見》、《老而不,Stay in Touch》將在7月11日賽馬會立方現場演出,觀眾需預先網上登記)

查詢:www.taikwun.hk

文:劉彤茵

編輯/蔡曉彤

美術/ SIUKI

電郵/cultur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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