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生活:樹木百子櫃 時代容器 裝住香港

文章日期:2020年07月05日

【明報專訊】你有沒有一棵一直惦念着的大樹?翁泳恩想起小時候在馬鞍山居屋長大,每當經過樓下公園,媽媽都會抬頭望白蘭樹有沒有開花,因為媽媽喜歡白蘭花的香味。現在見到白蘭樹,阿恩都會想起,啊,媽媽喜歡白蘭花。

後來,阿恩開設草途木研社,土瓜灣工作室樓下公園有3棵大欖仁樹。有一日突然被斬下了,大樹被送往堆填區,阿恩留下剩餘的樹樁和樹根,樹根緊緊纏着水泥與沙石,無法分離。「香港基本上所有的樹都是盆景樹,但葉曉文(植物作家)說香港人其實和樹都差不多,好像生活在一個好細的盒子內,不停兜轉。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做樹幸福些,還是我們幸福些。」

欖仁樹樁後來連同許許多多生命同樣戛然而止的香港樹木,被雕造成百子櫃的其中一格。阿恩說造櫃是想讓大家認識到香港樹木原來頗美,「日後當見到樓下公園的樹木要被斬、被丟,可能便會發聲去幫助這棵樹。一個人可能就會影響了十個人,將來成為可能扭轉事件一部分的人,就是這樣」。

抽屜內部特選柚木

三個百子櫃各有36格,合共108格,阿恩解說是因為合作造櫃的木匠林池(池哥)說取自《水滸傳》108條好漢,亦與池哥過往造過的108條木製鯊魚展覽互相呼應。每個抽屜尺寸約22厘米深乘20厘米闊,只有抽屜面板採用不同香港樹木木材製成,而百子櫃櫃框、抽屜內部是運用舊柚木地板和大門改造而成。

「選擇柚木是因為盛載着一個香港故事。」原來港英政府在上世紀80、90年代喜用柚木家具,展覽現場亦有一個昔日政府柚木儲物櫃。如何分辨是不是柚木?阿恩說看得多,自然會知,亦可以用嗅覺辨認。她着記者嗅嗅柚木百子櫃,記者聞後有點似懂非懂,問道:「好像有點木鉛筆的味道?」阿恩微笑,鉛筆味不是源於柚木,而是百子櫃其中一格抽屜龍柏樹的味道。

「香港紫檀的味道接近花梨,不像東南亞紫檀的味道,橡樹味道亦濃,但其他櫃桶大多偏向無味。」原本在油街展出的時候打算讓參觀者開合抽屜,嗅木味、摸木質,但因應疫情,現在只准眼看手勿動。

每個櫃桶有字有聲

樹木的故事,還可以用耳朵細聽。植物作家葉曉文為每一個抽屜寫文和錄音,述說對此棵大樹的想像、知識或故事。「聲音是曉文的,而且是我自己剪輯的。每一個櫃桶的故事,我們都好熟悉。」

阿恩說這些香港樹木中,最令她驚訝的是白千層。白千層的樹幹並非筆直地生長,而是帶點扭曲,加上樹皮充滿水分,需要耗費氣力和時間為白千層剝皮和自然風乾,原以為收水後木質會又軟又易裂,但沒料到白千層木質竟是纖細而堅硬,顏色呈淺橘紅色,不用多經打磨,紋理已幼細而平穩。

葉曉文用溫熱的筆觸訴說白千層的內心:「小時候,我都係個好多手嘅細路,會頑皮地將佢嘅皮膚一層又一層剝落嚟……我一層一層繼續搣落去,完全無理會佢原來受咗傷;但面對傷害佢的人,最後佢所顯露的,卻竟然係更加純淨、更加潔白嘅樹心,就好似一個善良單純嘅人一樣。」

不少參觀者都驚喜發現,大樹菠蘿木色竟與果實同樣鮮黃,有參觀的農夫向阿恩解說,泰國當地人會用大樹菠蘿作天然染料染布。葉曉文又尋得大樹菠蘿名稱的典故,原來是源於佛經「波羅蜜」,意解「到達彼岸」。

樹木特質顯現個性

每種樹木的木質密度不一,例如鳳凰木是密度低的樹種,即使年紀多大、成長得多粗壯。而大樹菠蘿的木質纖維高,從抽屜橫切面即可見到粗糙顆粒。「池哥說不喜歡這隻(楓香),說這隻木(密度)好疏、不好用、腍滋滋。我說不是呀,這隻木的木紋好有型喎。」楓香的縱向木紋,與阿恩右手臂上的圓圈紋身很相襯。

做家俬的木材最忌太硬而脆,最理想是要有少許韌力,例如阿恩本身喜歡用番石榴木製作木工工具,「番石榴的紋理不是太特別的,但我經常用來製作槌仔的手柄或者其他木柄,因為番石榴韌力好好,就算我好大力打下去,它都懂得卸力,會有少少彈回來的感覺」。

盼一直回收 建成資料庫

在草途木研社facebook介紹展覽的帖子,阿恩劈頭寫道:「作為展品,可能係幾失敗。」原計劃的108個抽屜,只完成了其中21格,可是這個沒有填滿的百子櫃卻是她最滿意的「作品」,因為百子櫃記錄的是當刻的香港故事。

阿恩去年向環保署查詢,希望取得政府各部門今年的斬樹名單。從名單得知今年將有一百多款樹木,會因公路建設或各種理由被砍伐,故打算認領部分樹木建造百子櫃,卻因今年爆發疫情,政府暫停大部分斬樹工程,未能成事。所以,今次21個抽屜的木材都是一年前的存貨,主要是私人蒐集或園藝朋友捐贈,不少都是來自本地公園掉下來的一節節木材,如非洲楝、銀樺、石栗。原來只要約10厘米高乘20厘米闊的木頭,已可以變成今次百子櫃抽屜的面板。

礙於疫情 櫃子未填滿

「香港政府以前的樹木政策是斬完就丟到堆填區,但因為(2018年超強颱風)『山竹』之後的輿論壓力,令政府開始研究是不是可以給人取用樹木呢?」現在環保署在屯門T.PARK添置了碎木機,將廢木打碎作為肥料,民間木廠亦可以向署方申請廢木再用。「其實山竹當時,人們已經知道香港的樹木生長情况,因為它們一倒下來的時候,樹根是纏住水泥的。土瓜灣的欖仁亦一樣,樹根和水泥是分不開的,當時朋友幫我劈欖仁開板面,他說他劈斷了3條鋸片,因為水泥和沙石太硬了。」

硬朗桉樹 與港人相似

阿恩說欖仁事件令她深深感到香港的樹木基本上都是盆景樹,都是活在悲情狀態。但是,就像葉曉文筆下的檸檬桉:「桉樹並不怕火,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這種美麗硬朗的靈魂,與香港人相似。」只要一息尚存,樹木與人還是盡力生存。

百子櫃的故事未完,阿恩期望一直回收樹木建造抽屜,隨着年月漸長,建成一個香港樹木資料庫,代表香港時代。「即使曉文寫的故事,沒有註明是哪年哪日哪個地方,但你聽到這些故事,你會感受到。」她形容譬如檸檬桉,一聽見它不怕火,就會想到2019年發生的事。

「油街實現」樹木有老有嫩

原來油街實現前方的三棵石栗樹已逾80歲,束着蓬鬆短髮的館長連美嬌說門前的石栗約在1940年代填海時種植至今,儘管區內已豎立一幢幢高樓大廈,唯獨這幾棵古老大樹寧謐如昔。大樹後方築起了鋼架與鐵枝,正進行油街實現二期擴展工程,料2022年初完成,開放三萬呎空間,比現時一期的二萬呎空間還要大。由於二期地下有大量水電煤公共設施,未必能夠栽種扎根大樹,他們因而嘗試改種可以移動的樹木,從種子開始種植10棵檸檬樹。

「如果我們還有空間」

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

日期:即日至10月11日

地點:炮台山油街12號油街實現展覽廳

文 // 彭麗芳

圖 // 蘇智鑫

編輯 // 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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