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沙燕‧屬於沙田人的一本雜誌」,社區報《沙燕》這個facebook專頁名字夠晒開宗明義,6月30日一篇〈編者的話〉「我站在城門河上,看着沙田的萬家燈火,眼淚不禁流下。我深愛着這個地方,在這裏出世、成長……」都是滿滿的身分認同。「我唔畀人拉、有錢咪繼續搞囉」,17歲創辦人Oscar說話永遠有少年無畏懼的理直氣壯。不過曾任記者的第一城區議員黃文萱給意見時可不客氣,「喂你條題唔得喎,冇angle」、「他開條題話『疫情下的眾生相』,我就說眾咩生相啫,好老套」。
在營造社區身分的浪漫想像以外,還是得面對種種實際考慮,其實Oscar一句已點出辦社區報對內容會否踩紅線的顧慮與營運資金的問題。天水圍區議員區國權做法更直接,嘗試在沉悶工作報告裏加入社區報元素,但以上問題對他而言似乎亦更切身。要就工作報告向區議會秘書處「claim錢」(申領開支償還款額),先要避寫「武漢肺炎」,然後他又開始考慮是不是要避開「五大訴求 缺一不可」、「黃色經濟圈」……還有各條未清晰劃出的線。黃文萱就直言,以《沙燕》所走的路線,運作資金「與其靠區議會,不如靠民間力量」。
監督區議會之作用
自去年6月反修例運動展開以來,社區報如雨後春筍蓬勃出現,《屯敘》、《葵青寶典》、《杏人茶》……不過這絕非由運動而生的新事物,獨立媒體(香港)(下稱獨媒)在2018年1月啟動社區報眾籌計劃,為街坊提供媒體培訓及出版資助,提倡「自己社區自己報」,上述三份與元朗《元居民》、馬鞍山《馬聞》等都因獨媒計劃誕生,理想結果是社區報在開頭獲得助力以後,能自負盈虧自主運作下去。如此不得不問,錢從何來?計劃發起人之一、時事評論員梁啟智參與6月尾灣仔區議會一場會議時,提過3個方法,直接資助公民記者、以「社區參與計劃」方式資助民間團體出版、或由區議會招標出版社區報。
梁啟智說,當初推出計劃時,「那個世界仍是建制派主導,那時做社區報與區議會關係有時會hostile(敵對),因為(建制區議員)唔知你做乜,會否令佢冇面。做社區報其中一個功能是監督區議會,一定有些碰撞,但那時已說過,當有一日民主派主導區議會,一樣要有人監督。現在民主派主導的區議會想推動社區民主化,其中一個開放區議會的方法應是通過這些社區媒體,我期望社區報會有更大發展」。
天水圍議員:工作報告化身區報
然而莫談社區報有沒有可能得到政府撥款運作,即使是區議員工作報告要claim錢,都有一套規矩,實際上規矩也不是有明文可跟。區國權今年上任以後,嘗試做一份與別不同的工作報告,如他會撰寫評論,又或讓辦事處同事及實習學生去採訪一些社區故事及議題,曾訪問屏欣苑外一條石屎路的「板仔」故事,讓街坊了解滑板少年的想法,破除認為他們是不良分子的偏見,也討論社區空間如何用。「我是屬於朱凱廸新西團隊,這個做法亦源自當年他在八鄉辦的地區報,地區報除了頭條是關於社區事務外,亦想多些居民參與」,「我想改變居民對工作報告的固定想法,不一定只羅列半年做過什麼,能豐富一點,多些社區小故事、小趣味」。
若要claim錢 有字眼「不能說」
他還想與居民討論社會議題,寫過關於疫情的評論,可是亦因此知道工作報告有「不能說」的字眼,「『武漢肺炎』是被禁的,會說唔出得,出了可能那版就唔claim得錢」。誰說唔出得?區國權表示,區議員會向區議會秘書處申領工作報告的出版支出,而民政事務處會透過秘書處「勸籲」區議員在工作報告避寫「武漢肺炎」,否則該頁可能不會獲批款項,撥款會按比例扣去該頁支出。「光復香港都唔使問啦,政府都禁了」,「如『黃色經濟圈』,同事(其他區議員)說民政處都不是很建議用,又有聽說『五大訴求缺一不可』都有些問題」。
究竟禁語有多少?我們向民政事務總署查詢上述字詞是否禁用,以及是否有禁語列表,署方未有直接回應,稱「印刷和宣傳物品所發放的信息,不得予人對個別人士、商業機構或政黨/政治團體過度讚揚或宣傳的印象」,亦指《有關香港特別行政區區議會議員酬金、津貼和開支償還款額安排的指引》(下稱酬津指引)有列明對資料展示的準則。翻開酬津指引,會發現區國權向我們提過另外一些細微要求,包括印刷品上要有屬區區議會的名稱或徽號,以及容許印所屬政黨徽號,但前者要比後者顯眼。到底能不能寫「黃色經濟圈」、「武漢肺炎」,指引當然沒寫明,有沒有可能元朗區不能寫「武漢肺炎」,觀塘區卻又准許,令區議員無所適從,估來估去?我們亦查詢秘書處審批有沒有全港區議員可參考的統一準則,抑或視乎每區秘書處如何決定,署方亦未有回應,稱發放款項會「根據個別個案的實際情况處理」,區議會秘書處會按酬津指引「仔細審批」申請。
禁語有多少 民政處:按情况處理
區國權說:「為了claim錢就會小心啲,『武漢肺炎』唔得咪『肺炎病毒』囉,但太過分的話就索性唔claim。」《沙燕》創辦人Oscar就預咗,「我呢本一定唔OK,我們都有想過可不可以交上去用區議會的錢出版,但(內容)指出政府的問題,它不會養人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沙燕》今年2月出版創刊號,運作相當土炮,排版是從軟件附送教程學來的,「封面因為第一期咩都諗唔到,碰巧在深水埗看到社民連派《抗命》,我執了一本覺得個封面幾正,但搞來搞去搞唔到,咁啱屋企搵到本《讀者文摘》就搞上去」。至今固定班底有7人,初時曾獲4名區議員自掏腰包資助印刷,「第二期印5000本,用了萬幾蚊,是4位議員自己出錢」,隨後印3000本,2、3、5、6月都有出版,已預告7月因事暫停,8月再出,雜誌原本分發各區議員辦事處及黃店,讓街坊免費索取,不過現時不便再有黃店擺放,預計下期印1500本左右。
《沙燕》:為店舖登廣告 議辦放「課金箱」
沙田區好大,馬鞍山、大圍、沙田、火炭、石門都屬沙田區,馬鞍山另有獨媒計劃衍生的《馬聞》,眾籌網頁資料交代團隊約20人,成員以義工形式參與,不收取酬勞。不過Oscar不走這個模式,強調「每個人都要有回報」,反問記者「打個比喻,你會唔會長期幫《明報》做義工?好簡單之嘛」,現時雜誌出版已不靠區議員自資資助,他會為區內店舖登廣告,亦在議辦放置「課金箱」。Oscar說前幾期在區議員黃文萱幫助下構思稿題,現時開始自立更多。黃文萱回想,常問Oscar「想講咩先」,以前記者角度出發,引導他做出「有angle」的報道,「例如他想開條題說疫情下的眾生相,我就說眾咩生相,好老套,咁你想講咩?那他說想講停學,我覺得都有趣,都會鼓勵他們用學生身分去講」。
梁啟智:區報保持距離為監督
梁啟智談及對社區報的期望,會說「對區議會工作會作有距離的監督」,問及區議員自行出社區報的做法,他認為「佢鍾意做沒所謂,但那不是我想做的,(社區報)要與個別政黨、個人有區隔,(如沒有區隔,)萬一有單新聞是這個人有問題,點算呢?」點算呢?問Oscar,得到黃文萱的指導,會否只寫她的好?他答,「冇嘢㗎,照問之嘛」,透露未來一期想寫巴士286C線的專題,「她有份支持要經大涌橋路」,然後他仔細解釋議題和他的看法,「這條線開出來原是讓馬鞍山人有更快方法出深水埗,但現在王屋區議員想架車開去王屋,即是開去麗豪(酒店),夾硬條線要經第一城再去河畔(花園),然後才上青沙公路出深水埗,變相馬鞍山人在總站上車,只在沙田區已兜了半小時」。簡單說,他跟黃的立場並不一致,「照問囉,不影響我點寫」,「假設某區議員要我寫佢,我會想他在那區做過什麼,不是為他歌功頌德」。如果說有什麼想區議員幫忙,他希望能讓雜誌放在議辦,「和給我多些想法」,他對區議員名字倒背如流,「第4期做35+,是水泉澳盧德明提的意見」、「(博康區議員)趙柱幫教路開個facebook好似好啲」。
區議員幫忙 創辦人:不影響點寫
Oscar說社區報想做的,是從地區議題帶出政治信息,黃文萱則認為《沙燕》「多用自己角度去寫專題,是給區內人多個實體的文宣方式」,「頭幾期跟社區比較有關係,不過談選舉不止沙田區,我就會覺得有啲甩,講抗爭得來有沙田的角度,也是我希望《沙燕》做到的事情」。但因應《沙燕》特性,她設想難從政府取得撥款資助出版,其中一個籌措資金的可行途徑是每期由有擺放雜誌的議辦攤付支出,「如印刷費5000元,10個議辦各付500元,得到捐款歸議辦,500元以外就歸《沙燕》團隊」。Oscar說,《沙燕》現時可自負盈虧,資金儲備足夠再出兩期。
屯碼牛牛:獨特試驗 為區佬補位
區議會換屆牽引出來的社區報各種變化,除了區議員自己生產社區報內容、區議員只是幫忙、提建議的角色,還有倒過來,由街坊為區議員工作補位。獨媒計劃在屯門區也有開花,《屯敘》第一期在2020年1月派發。另一邊廂屯門碼頭區有個街坊,則在進行獨特試驗。名為「屯碼牛牛」的專頁在去年8月底開設,現時有逾1.2萬個like,管理人只有一個,是全職打工仔,他化名R受訪,透露自己住屯碼超過30年,「屯碼街坊這個身分是我很努力想塑造的,因為我覺得身分對人好重要,一個區要有自己的身分,我們對社區有歸屬感,才會有它自己的能量,有事時大家才可動員一起合作,共渡一個難關」。屯門人自嘲為牛,他出post常以「牛牛」稱呼街坊,便是希望語言上能讓人感覺自己是屯碼人。
集合義工派菜
辦「屯碼七子見街坊」
「這裏是自成一角的地區,一段公路去到這個位,零零舍舍有個community,地理上很特別,像一個小區。」專頁不出紙版,但與網上媒體相似,既分享區內資訊,接受街坊投稿,R亦會訪問各新科區議員,猶如結合了運動開始後湧現的社區報與網上街坊群組。去年開專頁是想街坊關注區議會選舉,今年「屯碼牛牛」有了些轉變,召集街坊做義工,月頭剛與NGO合作,集合街坊參與「派菜行動」,將回收剩食分派區內長者。區議會換屆後,R曾辦過「屯碼七子見街坊」,邀請屯碼7名區議員與街坊同場交流,他坦言「feel到區議員反應不是很積極,他們唔知你係邊個,都好正常」。他形容現在則是互相了解期,但合作不為宣傳,只為社區,雙方關係?「啱咪一齊,唔啱咪唔一齊囉,哈哈哈。」
「我想做的,是守護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知道營造社區對區議員亦不是易事,「他們既有很多會要開,有時街坊廁所塞了又會找他們幫忙,都幾demanding」,他希望自己所做的可以補位,例如建議區議員合作辦「街坊探街坊」活動,他可以聚集年輕街坊做義工,而區議員就安排區內可接受探訪的長者,「我請教過做社區工作的資深社工,他說20、30年前也是做這一套,不停探、探幾年,街坊便突然拉近很多,互相認識,沒豉油都可問人借,社區內生命影響生命的微妙變化就會出現」。
盼不成政治工具
成為街坊一員
訪問議員,亦因他相信親身接觸,一方面可讓街坊了解議員想法,也可讓議員理解街坊需要,在問答過程中整理自己的想法。R觀察到,素人上場聚焦議會抗爭、傳統民主派則循以往「做區」方法,着眼解決街坊眼前難題,但他很想讓「屯碼七子」成為街坊一部分,一起生活,「讓區議員不成為政治工具,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既然手持權力,更要做個好的人」。因為他很早察覺,「整個運動最重要的,不是策略與贏輸,而是人的質素,有沒有一份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