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說起文物修復,你想到什麼?是網上讀到的那些因修復失敗而鬧出笑話的畫作?抑或是考古發掘,將出土碎片拼回一件器物?這項工作看似高深又神秘,從事有關工作30年的鍾達志告訴我們,文物修復既是為了重現昔日社會文化,更是一門講究科學研究的工藝。
現為一級助理館長(文物修復)的鍾達志(Andrew),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前身的香港浸會學院化學系。1990年代,畢業不久的他得知當時的區域市政總署招聘助理館長,入職要求申請者具備化學或材料科學的專業知識,他心想工作似乎能夠學以致用,既然符合學歷條件,便毅然寄上簡歷申請。面試前,為了解何謂文物修復,他在那個互聯網未普及的年代,特意跑到圖書館翻查資料。「在20世紀初,西方興起油畫買賣,造就修復藝術品的人才需求,後來美國率先在大學成立修復室,並為了保存歷史文獻,政府成立專責部門,才讓文物修復漸漸發展成為一門科學。」Andrew道。
控制光度濕度 提供理想環境
30年前,文物修復在香港才剛剛起步,Andrew主要為新界區3家公營博物館服務。他其中一項日常任務,是執行維護修復工作,包括到博物館出勤,定期檢查展品狀態。對於保護文物來說,光度和濕度非常重要。保存文物的理想環境,以濕度在50%至60%、溫度於22℃至23℃為佳,更要避免長期在紫外光下照射。「以往因為建築條件所限,展廳環境不好控制,如發現展品狀態不佳,便要收回處理。」場地如要滅蟲驅蚊,Andrew也要了解所用的化學劑會否對展品造成傷害。
「其他博物館或收藏家考慮借出展品時,展廳環境是否配合亦是基本條件。」館長在展廳設計時須思慮周詳,一方面要讓參觀者舒適地欣賞展覽,另方面亦要確保展品在安全而穩定的環境下展出。隨着時代及科技進步,現時翻新後的博物館能夠為文物提供理想的保存及展示空間。「維持文物狀態良好是首要考慮。我們對倉庫環境的要求更嚴謹,因為文物在那裏保存時間更長久。」Andrew笑說。所以為展覽場地評估風險,制訂安全措施,妥善安排展品的物流運輸,亦是文物修復館長的工作範圍。有時候,因應展覽題目的規劃,博物館會向民間團體或市民徵集文物。Andrew早年也試過在一星期內從場地視察到挑選打包,將一家傳統中藥店的舊物運回實驗室,然後再作後續處理。
修復紙本前 先了解印刷史
時至今日,隸屬於康樂及文化事務署的文物修復辦事處已是一個40多人的團隊,為全港17間康樂及文化事務署管轄下的博物館及文化空間提供技術支援;並按館藏種類,設置專門的修復小組,例如書畫、陶瓷、金屬品、有機物、紡織物、木器及製品、印刷品及相片等。
文物修復的宗旨是延長文物的「壽命」,將原物以最佳方案保存。現時Andrew主要負責有關歷史檔案及繕本的修復。紙是有機物,總會自然惡化。那在什麼情况下,其物質容易被破壞,影響當中的纖維結構?「酸性環境是紙張的頭號敵人」,Andrew說:「所以在選擇修復物料和操作儀器時要十分謹慎。」他在處理文物時,必定戴上手套和口罩,一則避免唾液飛濺到物件上,二則減少不慎吸入霉菌被感染的風險。修復用到的物料,例如用於冲洗污漬的水劑或染紙顏料,都是特別調製而不含酸性的。
每次修復文物前,Andrew會猶如醫師般「辨證論治」,診斷文物的狀况。他會先了解物品的年代背景,以及當時印刷業的發展歷程。「比如宋刻版繕本,很大機會是用皮紙和藤紙印刷,而不是竹紙。釘裝方式在不同年代亦有轉變,由以前的蝴蝶裝、包背裝,發展到今日仍然使用的線裝。」2011年,他更遠赴美國華盛頓Freer Gallery of Art(弗里爾美術館)交流3個月,在專家們毫不吝嗇的指導下,學習更深入的修復方法。
採可逆轉方法 為等更好技術
有時候,他會使用不會破壞文物的檢測方法,以確認待修器物本身的物質,「這樣不但降低文物被破壞的風險,處理時亦更得心應手」。然後再「對症下藥」擬訂詳細修復方案,決定使用哪些物料,採取什麼步驟,而最理想的修復是「可逆轉重做」,「這是因為有待將來技術更進一步時,我們仍有空間再次修復該文物」。一般而言,他會先模擬試驗有關方法,確認效果後才正式修復。
多年來,Andrew處理過的紙本多不勝數,其中一類常見問題是泛黃褪色。「 1960、70年代的報章雜誌,紙質通常以碎木屑打成木漿而成。長期暴露於光線之下,其結構會變得脆弱易碎,亦容易沾上污垢。很多時候,生鏽的萬字夾和久經摺疊的壓痕都是元兇。」為了淡化這類陳年污漬,Andrew會在實驗室使用超聲波加濕機,先在紙本上方噴灑混有化學劑的蒸餾水,同時開動下方的吸力桌,令污漬盡量隨水冲走。「我們還要調校水溫,因為水溫較高時,物質(包括污漬)會融化得比較快」。
如果紙本曾以水性墨書寫或印刷,不可濕洗(因為會連內容文字也洗掉),他便會使用特殊的橡皮擦物料磨去紙本上的污垢。其他保存不當而帶來的問題,還包括殘留的膠紙漬。「這類問題通常出現在地圖、契約等紙本上。」至於處理方法,Andrew會先以化學劑軟化膠質,然後小心翼翼地以刮刀去掉這些黏附在紙上的頑固痕迹。
清蟲屍補破洞縫書脊 還原真貌
Andrew亦經常處理參考典籍一類的紙本。這類書本久經人們翻揭,內頁邊緣多有磨損,書脊位置更易被扯爛,加上長期存放在潮濕地方,不單滋生霉菌,更會惹來蟲蟻。
怎樣拯救這些書頁破損或蟲蛀破洞,快要支離破碎的書籍?Andrew最近處理的一項修復,是全套民國時期出版的《二十四史》,總共500多冊,每冊約有60、70頁。「首先當然是滅蟲,因為蟲蟻會蛀掉整本書。」在位於沙田文化博物館的實驗室裏,文物修復人員先使用大型除蟲機將整套書徹底滅蟲,令牠們在低氧環境下無法繼續生存;接着按部就班,翻開內頁清理蟲屍及其排泄物,然後使用韌度較佳的長纖維紙,以黏貼劑逐點逐處修補當中的殘缺破洞。
「我們盡量使用與文物相近的紙質,有時更會將紙染色,以求重現它原本的面貌。」至於黏貼劑,則選用甲基纖維素,或是含有小麥澱粉調製成的漿糊。因應損毁程度,逐冊逐篇將書頁修補回完整一頁紙,有時候,還要動用針線縫補書脊。「若損毁太嚴重,便要製作盒套將它們藏好,免得丟失四散。」修復工具繁多,在Andrew工作的實驗室中,便掛滿一牆不同材質和尺寸的油掃,或用來蘸點漿糊,或掃平大面積的紙本如畫作或海報。
對Andrew來說,工作中最大的滿足感,不單是運用科學技術修復文物,同時亦是修復知識資訊,還原當時的社會文化。「比如一本1930年代出版的學生字典,刊印了有關尺牘的內容,教授親屬稱謂、書信體裁等知識。」文物修復雖以保持物品良好狀態為原則,但能否呈現昔日的文化特色亦同樣重要。他舉例,1960、70年代港人時興到影樓拍照,照片通常套在厚紙卡上,而卡上多印有影樓商標,或留有簽名紀錄。這類厚卡紙相簿屬於酸性物質,不利於保存,那應該是要將它從相片分離,還是繼續保留?Andrew認為要視乎文物整體狀况,斟酌不同修復方案的利弊。「又或者換個想法,文物修復也可以是為這件物品提供一個妥善保存的空間呢!」
■給香港的話
「從30年前認識文物修復開始,我也會思索每天遇到的物件和文物保存有沒有關係,或可否修復不同材質。城市內的一物一瓦,都是香港故事的憑證,你願意遺棄它嗎?」
■Profile
鍾達志(Andrew)
化學系畢業,從事文物修復工作30年。現為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一級助理館長(文物修復——檔案及繕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