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疫病肆虐,有上班族被裁,轉型送米或當按摩師;吳良貴在上次的SARS瘟疫,由藍領轉型為生態導賞員。
如今是資深生態導賞員的他,在16歲那年遇上車禍,一隻腳掌被巴士輾爛了,走崎嶇山路太久會腳掌流血,但無阻他熱愛山野和露營。他總是想,只要用心走下去,就會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情。近年他又當上生態編織工藝導師,滿足少年時代有過的畫家夢。
吳良貴(Stony)說自己的少年夢想是當畫家。小時候沉迷畫畫,書頁所有空白位都是上堂時偷偷畫下的華英雄和王小虎,為此他去上國畫、油畫班,還去畫行臨摹畫畫,一邊打工一邊讀大一藝術設計學校。不過為了餬口,他後來還是投身物流業。
不欲破壞生態 編織昆蟲作道具
訪問Stony,他帶了一些親手編織的昆蟲給記者看,若在新冠病毒流行下,人與人保持的1.5米社交距離看他的作品,你會誤會那些螳螂和竹節蟲都是真的,相比起來,蠍子和招潮蟹的形狀也似,但感覺沒那麼像真,倒有種紮實的編織感。「開始時,我以這些手作當成生態教育的道具,因為就算拿起蟲子講解後再放回去,怎樣也會影響到牠們,現在發覺用自己的手作『小生物』可以教育孩子,亦可分享手藝,很有滿足感。」
螳螂在交配時,雄性真的會可能被雌性吃掉嗎?Stony拿着一隻栩栩如生的編織螳螂說:「是的,這是牠(雄性)的責任,奇妙的是雄性的頭就算已被吃了,但仍會繼續交配……」昆蟲世界太奇妙,外號Stony sir的他拿着手作的一盒螢火蟲生命周期模型,竟有一條黑蟲在產卵,這就是大家儲錢去澳洲追看螢火蟲洞內的美麗螢火蟲,不過大家去看的都是雄蟲。「雌性螢火蟲一般沒有翅,不會飛。」他指着模型中正在產卵、身體啡黑頭部有點像蟑螂的螢火蟲說:「這是雌性螢火蟲在產卵,接着是幼蟲、蛹、成蟲的過程,我想讓參與生態旅行的人了解螢火蟲的生態。」但原來大自然也很公平,有些螢火蟲的品種是由雌螢發出亮光,例如香港的特有品種莫氏凹眼螢,看來像蟲子的無翅雌性莫氏凹眼螢,在求偶時腹部至尾部會向上捲起,露出長長光亮的發光器,相反雄性雖有翅能飛卻不會發光。
這天為了讓Stony有空間攤開作品講解,記者跑到他家附近的港鐵上蓋平台花園採訪,結果卻給管理員趕走……那些市民飯後落街聽粵曲、看人織蟋蟀的畫面,彷彿只是電影製作中才有的民生場面。Stony跟管理員講解說這是手作藝術,不是用來擺賣,但結果手藝昆蟲還是要「走為上着」。雖然被趕,但Stony對管理員的講解依然溫文有禮,絲毫沒有市井感覺,他說:「我雖然喜歡露營和山野,但我不是野孩子,小時候的我很乖很靜,7個兄弟姊妹中我排第6,家人說阿媽最惜我,當然惜啦,阿媽叫我掃地,我就連冷巷也掃埋。」小時候的他總是埋頭埋腦畫畫,初出來工作時,他就把華英雄(漫畫《中華英雄》的主角)的赤劍畫在牛仔褲上,很有型!
對比昔日在街上的織草蜢手作人,Stony的編織世界則是將織藝結合生態,他以紙包鐵線代替鹹水草,作品有時也會上色,例如圖案顏色豐富的蝽象。記者問他,這螳螂前腳怎麼是淡青色的呢?他笑說:「前腳是淡色了一點,但藝術這回事,不能限死了就是如此這般。我常對學員說,不要抄我的作品,只要用我的技巧。」
雞皮紙包鐵線 取代鹹水草
「開始編織昆蟲,也因為我一直有做一些手工種子當成生態禮物,送給參加者,有次我帶團去有機農莊,主辦機構要求辦工作坊,我就開始教他們織昆蟲,當時用的是鹹水草,但很快我就發覺鹹水草是直的,不能好好彎曲,我開始探索物料。現在用的是雞皮紙包鐵線,以及樹脂黏土 。」要用什麼鉗子或專門的工具剪嗎?他笑笑,從背包拿出一把小剪刀:「就是這麼多,頭小而尖的鉸剪就可以了,這把我在鴨記(鴨寮街)買,才8元!」
Stony的手藝都是自學和看書而來,再日復日練習。「你看到的這隻螳螂已是進化版,我不斷推翻自己。」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問他那是否就會走出一條路?他卻說:「我也不知道是否一條路,但是用心,就會走出很多東西來!」
他16歲遇上車禍,一隻腳掌需用上小腿的肉補成,在崎嶇山路走多了腳掌會流血,他的心卻仍然最愛在山中縱走,在海裏划艇。到40歲時遇上SARS之年,人家都擔心被裁,他卻先裁了自己,在2003年走上另一頁人生。
「我的車禍發生在1970年代。那時我在巴士站等巴士,巴士一來,後面的人就一哄而上,把我推出馬路,巴士剛來到就輾過我腳掌。」送入醫院,當時醫生說要切去腳掌,但當護士的親友趕來堅稱不應切去,醫生改以小腿的肉填補爛掉的腳背和腳板,但不要以為是像一塊鞋墊那樣補上,Stony脫鞋給記者看,才知是由很多片肌肉,如同百家布般組成現時的腳踝和腳掌。
「以前做物流工時,總是不想返工,現在做生態,卻很喜歡工作。」做物流多年,他說其實可以上位做經理,因為老闆都挺喜歡他,什麼換燈膽通渠,跟車送貨,執貨點倉,他一概主動去做,但逐漸他每天早上起來也不想工作:「老闆都很惜我,但最大的隔閡是我和同事格格不入,例如我不講粗口,大家早上心情好的話,卻習慣以粗口『問候』對方,當成交流。」
SARS一疫促成事業轉機
「那時我已幫NGO教香港野菜及有毒植物研習課程,2003年跑去上生態旅遊導賞員證書課程,怎料讀到一半,就遇到SARS爆發!」SARS反令香港興起了本地生態旅遊,政府和各界大力推動本地遊,於是他畢業後變得很吃香。那時他雖已是兩女之父,但徵得太太同意,辭工轉行去。
「其實我都幾十歲人,很多事情也經歷過,結婚生女固然難忘,但生命中最深刻的事情,是一個人在大自然中卻毫不孤獨的感覺。大自然感動我的時刻很多,有一次特別深刻。那天是我生日,骨子裏有種想在大自然過生日的感覺,那次去了海下灣,在營舍租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來,我去划獨木舟,一個人划艇到灣外,整個海得我一個人一條船,心情很平靜,眼前的景象美得你不相信。海如平鏡,天空正準備下雨,海面無波紋,突然雨開始下起來,雨不大,每一點打下來都在海面點出一圈圈漣漪,你想像到嗎?整個海都是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我幾乎感動到流淚。我喜歡藝術,這給我amazing的感覺,已不是用靚可以解釋到,這是一個人感受生物和環境關係的感覺。」
Stony編織的生態物種,也像是這大自然生態定格下來的藝術。來看看他編織的蠍子,「那要織8隻腳,為何是8隻腳呢?蠍子是蛛形綱節肢動物,包括2隻鉗足,身體的織法像個小籮子,以紙包鐵線底疊面,面疊底,像織草蓆般織出來,尾部要用3條草,像女生紮辮仔織出來」。但那蠍子的前鉗似乎未夠霸氣?他說:「細看我的作品,其實還有很多改進之處,你們說我織得靚,但一些資深生態導賞員看了,就會看出我的問題,例如這隻『台北樹蛙』,質感就不像,太過平面,專家還會說腳趾數目不對,我只是根據相片學做。」
Stony 說:「每個人都要成長, 經一事長一智……」在這口罩時代,隔着口罩說話,Stony接着說的兩句話,記者聽不到,後來再翻聽訪問錄音,也錄不到他原本想說的是什麼。藝術沒有完美,編織昆蟲也不是一板一眼。Stony說的什麼事長一智,只好由大家自己領會。或者就像大自然一樣,雖然默默無語,但其實已跟我們表達了很多,只關乎我們有沒有用心留意和傾聽。
■給香港的話
「凡事也用心去做吧,我不敢說用心就會走出一條路,但用心必定會走出很多東西和事情來!」
■Profile
吳良貴(Stony)
生態編織工藝導師、資深生態導賞員及導師。16歲遇車禍及後未能繼續升學,投身物流業當藍領,但由於愛畫畫和山野活動,也愛手作和露營,於是不斷進修相關課程,2003年SARS後政府及旅遊界開展本地生態旅遊,他因此由藍領轉型為生態導賞員。他亦是facebook專頁「生態工藝組」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