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與老圍只有一條地底隧道之隔的大埔頭鄉,是老圍後來一分為二,部分村民遷往之地。這天的導遊朱森叔叔曾是老圍的村民,卻每天都跑來大埔頭鄉啟智學校上學,每天於兩村間來回。颱風溫黛1962年吹襲香港那天,他跟隨父母從破落的村屋逃到了大埔頭鄉鴻利士多老闆的家避災。重遊這天沒有風雨,太陽猛烈得在士多鐵皮頂上打一隻雞蛋也肯定能煎至熟透。循着村中地標,朱叔叔帶路,邊看邊回味從前的面貌與回憶。
鴻利士多的飽肚餐食
入村時正值中午,我們第一站很自然就走進了鐵皮頂的鴻利士多。士多半露天,老闆看見老友朱森,馬上指示出幾部風扇集中送風的中央位置,大圓桌上有自家製醃瓜浮在玻璃樽裏,老闆私人醒我們另一瓶剛從雪櫃取出的冰凍醃瓜,大方招待,便跑到廚房裏繼續忙。大大碟的碟頭飯、不知為何成為行山客至愛的餐肉丁很快就弄好,配一樽客人都自行到雪櫃拿取的後數汽水,風扇團團轉,瞬間悶氣全消。
少年時在旁邊的啟智學校讀書的朱森說,學校是村內的名勝敬羅家塾因學生漸多,後來獲鄉紳捐款捐地、教育局補助建成。大埔頭鄉本沒「舖仔」,有了學校便有商機,鴻利和另一間現已倒閉的明記才開立。飯後我們圍着鴻利走了一圈,朱叔叔指指一棵穿過鐵皮往上拔升的大樹,說大樹在士多開業以前已存在很久,人們以前更着重生態,沒想過把它砍掉,反而給大樹量身訂做出一個鐵皮上的窟窿,讓它可以繼續生長。
士多入口處的另一棵樹,在朱叔叔的童年時掛滿了小芒果,放學後的他會鬼祟地拿出枒杈偷偷把芒果射下,老闆雖然有時會跑出來追罵,他也嘗過那些芒果的甜,卻說講真就唔太好食,那個年代是什麼都吃的年代,「不過什麼都吃不代表好吃,但不好吃都要吃!你可能不明白了」。
枒杈射芒果 沙地追逐
啟智學校在2006年正式停辦,朱森帶我們穿過學校,腳下是被踩得花白斑駁的足球場,除了年月間無數學生跑動時鞋底反覆摩擦和遊戲裏滾動的足球,相信太陽和風在年月裏也有功勞。他說球場本是農地,後來改建成沙地,小孩們還是會在上面忘我地追逐,直至政府資助才有此紅毛泥地的現代模樣。學校不再經營以後,曾有國際幼稚園接手,也曾改作兒童平衡車場。這天看不見小孩,只有兩名裝修工人在球場旁的有蓋廚房裏燒焊,也不知道計劃要將學校如何變身。
啟智有沒有培育出名人?朱叔叔笑笑指一下自己,說唔知喎。這裏的小孩也許沒有太大野心,因為說到課上回憶,朱叔叔沒提到算術有多艱澀,想起的只有在課室窗外傳來的長臂猿叫聲。
松園仙館 有老虎、海鮮舫
「嗚……」朱叔叔沒有捶胸但也能聽出是長臂猿叫聲的模仿,他帶我們走到士多對面的華樂豪庭入口,說這裏以前是松園仙館,是一個建於鄉郊的大型遊樂場。未及經歷啟德遊樂場的我只去過荔園,松園仙館真是聞所未聞,連同行的彭玉文也沒聽過,以今天的宣傳用語,真夠「隱世」。朱叔叔介紹,前身是綠野仙館的松園仙館有機動遊戲,有動物園(內有箭豬,早年更有老虎、花豹),有陸上船型海鮮舫,有舞池可以跳舞,「好多嘢搞的,辦過菊花展覽、百鳥展覽」。朱叔叔和他的同學仔知道窿路,會從旁邊的隱避位置竄進去,放學後就奢侈地闖進恍如學校後花園的這個巨型遊樂場享受免費歡樂時光。他記得假日港島九龍都有人專程駕車,一家大小前來,村內一些小朋友會在仙館拱門的紅綠燈前向車裏的人伸手拿零用錢,也有比較勤力的一些會給客人開車門、抹車賺外快。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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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夢回故鄉與福澤鄉民
歸迷大埔頭
聽泮涌羅先生說,曾祖父少時到澳洲,勞作半生,晚年帶當時還是少兒的祖父落葉歸根。近鄉情怯,竟說不出鄉名,只道回中國去,船家就在大埔頭碼頭泊岸。大概因為大埔頭不向外姓人開放,父子選擇在泮涌買屋置地,認作家鄉,至今已歷四代,新安亦變新界而至中國香港。從澳洲來的大輪船,當年只能泊維港,由港島入新安,不乘帆船到南頭,便要攀山越嶺,曾祖父應決定買舟北上。艇家問目的地,曾祖父只好形容地貌,艇家決定入人少吐露港,而非人多珠三角,其事甚妙。
夜夜夢故鄉
日本創價學會創會人牧口常三郎,在《人生地理學》說,一個從不出門的人,認為在家享福是理所當然的事,很少會想家。直到離鄉出國,才會喚醒眷戀家鄉之情,如旅行家林友直(Tomonao Hayashi)詩云:飄游日復日,居所常相違。唯有故鄉貌,夜夜伴夢回。曾祖父也是把夜夜夢見的泥灘、大山、綠水、樹林、村舍,向艇家一一細訴,艇家才大膽領父子去到大埔的吧。牧口常三郎又引用志賀重昂《日本風景論》說,千島群島(Kuriles)最北端的占守島(Shumushule)被冰雪覆蓋,荒蕪貧瘠,沒有風景。為了改善島上居民生計,拓展局把原居民遷到南部色丹島(Shikotan),該島植被繁茂,物種豐富,土地肥沃,水源充沛。移民們辛勤耕耘,收穫豐碩,但是在新空間並不感到快樂,最終每個人又漂流回到占守島棲居。當年的澳洲悉尼及墨爾本地方之大、機遇之多,風景之美,悉如色丹島,羅先生曾祖父卻選擇回鄉,大埔無端成為占守島。召喚回鄉的強大而神秘的力量,點止係風景咁簡單。
曾祖父與祖父通英語,有見識亦有財力,祖父得以進港島皇仁書院,畢業後成為第一任理民府華籍職員,負責協助英籍田土官測量及登記土地。第一次新界田土測量在1901至1904年進行,祖父畢業即授職,可推斷他就讀皇仁時,剛好跨越英國租借新界之1898年,當年大族以為港英會掠奪鄉產,招攪本村及深圳鄉勇,在港英接收新界儀式舉行前夜,火燒典禮草棚;儀式進行時,炮轟外國人雲集的運頭塘會場,英艦在今日回歸塔位置還炮,摧毀炮台;陸軍反攻至八鄉石頭圍,鄉勇死數百人,是為新界六日戰爭。
故園烽火後
當年鄉紳襲擊會場的決定,就是在太和墟文武二帝廟發辦的。向運頭塘發炮的炮台,就架在泮涌及大埔頭後山。戰後港英在旗杆山設警署維持治安,立田土廳測量及登記土地以徵地稅,置理民府加強與村民溝通。許舒(James Hayes)《新界百年史》(2016年)指出,英國租借新界前,由大族組成的地骨擁有人,聲稱擁有由新移民開墾出來的土地,向之徵收田租而致富,因為新墾土地未被登錄在縣衙田土冊,所以官府並無稅值增益(第35頁)。重新測量及登記土地,意味大族不能繼續向農民收租,新移民由佃農升格為地主。大族因此對新政府田土廳官員有戒心,多以不合作或敷衍態度應對(第76頁)。六日戰爭之後,部分村民民族主義情緒有增無減,羅先生祖父協助英籍理民府官員重新分配土地,用英語跟上司交談,惟命是從,出入村中,承受很大壓力,常常處於刀尖浪口,可想而知。
梓里福澤謀
但很多本來處於貧苦狀况的佃農,因獲得土地而改善生活,這也是當年田土官金文泰受新界鄉民愛戴的原因之一。從許舒《新界百年史》引用金文泰工作報告可見他從這些工作中獲得滿足感。在下認為,金文泰很可能就是羅先生祖父的上司之一,而他亦跟上司一同分享這工作的滿足感。
追求服務鄉人的工作滿足感,似乎成為羅先生家族的志業,一代接一代薪傳。新界在其後的日子雖也遇上艱困,慶幸各方努力,團結互助,難關得以順利轉化,更建立比以前較公平及合理的制度,供有心有能者發揮影響力。羅家第三代,也就是羅先生父親,也進入政府工作,為泮涌籌建公立學校,又協助制定寮屋登記制度,使貧者有其屋。羅先生是第四代,亦為梓里盡心出力,連任多屆村長,繼續建設本鄉。四代人事迹不啻為大帽山精神縮影,與獅子山那邊互相輝映。
文 // 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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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敬羅家塾
從大埔頭老圍分遷的大埔頭鄉,居住着敬羅公流光堂的後人。由於不受圍村圍牆的空間限制,村落空間得以發展。在1970年代前,大埔頭鄉的古貌猶存,房屋還是硬山式的金字頂磚屋,村前有曬穀坪和風水池,村內建有的高聳更樓作防衛,保安嚴密。
近年發展後的大埔頭鄉,現仍有一座成為香港法定古蹟的「敬羅家塾」,據說這是明朝時期,由流光堂的族人玄雲、梅溪、念峰所建,以紀念遷村的先祖敬羅公。敬羅家塾是新界傳統的三進兩院式建築,屋脊飾有博古圖案,正門上方簷畫題字的伍醒遲,是1899年英軍接收新界時的抗英名人。中進有造工精緻的木雕神龕,供奉敬羅公為首的歷代鄧氏祖先神位,家塾內也有昔日新界農村的文物展示。
獲獎法定古蹟
敬羅家塾在1998年列為香港法定古蹟後,政府進行全面修復工程,在2001年1月竣工。這個修復項目於同年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亞太區文化遺產保護獎的優異項目獎。
敬羅家塾除了是大埔頭祠堂外,還是作育英才的學舍,1930年代改名啟智學校,1954年在村側建成新校舍,成為大埔區著名的村校,可惜也因就讀學生不足,在2006年停辦。
在大埔頭側,1960年代曾有一所新界著名的旅遊點「松園仙館」,這是沿用1930年代建有的道觀名稱。館主把這裏擴建成為一個以中式園林為主題的大型動物遊樂場,門口建成城門式的牌坊,由岑學呂題字,昔日熱鬧非常,可惜在1970年初業主收回土地,松園仙館因而結業,已改建為華樂豪庭。
文 //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