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is Alÿs拍童趣 游走邊境 築藝術之橋 詩意說政治

文章日期:2020年11月06日

【明報專訊】為什麼要去看一個當代藝術的展覽,講遠在他鄉不認識的難民、和孩子在街頭的嬉戲?今次大館邀請了國際級的當代藝術家Francis Alÿs舉辦個展,他不是用艱澀難明的藝術語言包裝政治行動,卻在作品中呈現一種平實、謙虛去看待藝術、政治和日常生活的態度,人們總是形容他的作品既有詩意的想像力,也有政治的關懷,或者是一種在亂世擇善固執地生存的方法。

從策展人譚雪和藝術家白雙全的口中,不約而同聽到他們形容Alÿs是一個很謙虛的人。Alÿs於1959年在比利時出生,求學時期接受建築學的訓練,之後搬到墨西哥長住,並開始他的藝術創作,他用日常生活中可得的物件去「行動」,叩問更大的社會政治問題。他做的不是政策倡議,所以並不是要提議實際的改革,他的「藝術品」,即是他的行動,撇除記錄的影像,很快便湮沒在生活之中。就像他1997年在墨西哥城,花9個小時推着冰塊到處走,直到它融化在地上。這份作品就叫《有時行動指向虛無》(Sometimes Making Something Leads to Nothing),冰塊融了,像這個行動從沒存在過。有趣的是影片最後出現幾個孩子,笑着看冰塊變成水。

來到今次展覽,譚雪選擇的主題是「邊境與遊戲」,到訪美術館,孩子的笑聲從「兒童遊戲」的展區傳來,踏上旋轉階梯時有種通向孩子樂園的錯覺,這些聲音來自「兒童遊戲」的展區,Alÿs由1999年開始投入這個項目,觀察孩子如何把不同空間變成遊樂場,如在牆上投射大型「包剪揼」的剪影、用石頭打水漂、爭櫈仔等,並拍成影片,孩子來自墨西哥、伊朗、阿富汗等地,他們總是能夠通過遊戲,把公共空間變成私人空間。

譚雪指這將會是他接下來在雙年展做的展覽主題,香港的觀眾可以說是提早看見他這個項目計劃,大館也委約他在香港做「兒童遊戲」的作品,他到了北角、上環、土瓜灣等地拍攝,成品暫時尚未完成,要幾個星期後才會出現在展覽。問譚雪Alÿs對香港孩子的印象是什麼,「他們都很有耐性」,他這樣回答她。而說到孩子對於自己的意義,Alÿs在研討會中表示,「我老了,所以作品由自己出發,慢慢變成由孩子出發」。

橋上難民之兩難

另一個房間,牆壁刻意用上兩種柔和的紫色,顏色之間的分界線,譚雪說是海平線。放了另外兩個計劃的準備過程中的剪報及手稿,以及實體的裝置。2006年的《橋》,他的靈感來自美國接收古巴難民的「乾濕腳」政策,即在陸地被捕可以獲得居留權,在海上被截獲卻需要遣返,一群船民卻在橋上被截獲,造成法律上的兩難,所以他的項目是讓100艘船隻,在兩岸連成一條轉瞬即逝的橋樑。另一個項目是2008年的《遇河之前莫過橋》,在直布羅陀海峽寬13公里的狹窄水道上,架起一條橋可能會被誤以為是軍事行動,所以他邀請西班牙和摩洛哥的孩子拿着用拖鞋改造的模型船向前走,想像兩邊的連繫,就是把古巴的「船之橋」,變成「兒童遊戲」,而孩子玩得不亦樂乎。他的藝術行動重複運用橋和孩子的意象,羅織連結和想像力的網絡。

藝術行動無法「交易」

這3個項目的影片可以在Alÿs的個人網站上免費收看和下載,他不同項目的影片紀錄,也可以在網址上找到,用實際行動告訴大家藝術可以是平等,任何人也接觸得到,而不是天價拍賣的一件藝術作品。譚雪特別提到,Alÿs的藝術獨立於常見的藝術經濟之外,他的行動影片是自資拍攝,但在準備行動過程中畫的畫可以出售,並用這些資金來支持那些更大型的項目,即是說計劃是他真正的藝術品,是獨立的,只記錄在影片,無法在藝術市場上「交易」的行動。

譚雪說Alÿs是她很想合作的藝術家之一,讀書時就非常喜歡他的作品,跟他合作的過程中,「我覺得他非常謙虛平和,在創作中完全不會想強制加給你一個東西,他就是以一種非常尊敬他人跟尊敬環境的態度去看待事情」。譚雪又指他亦影響了很多在香港的藝術家,例如白雙全。訪問白雙全,他覺得Alÿs對他是有影響,但他很遲才認識他的作品。雖然很多人覺得他和Alÿs的藝術風格很像,但他覺得是兩人個別地「雙線發展,在其中一個地方遇到」。那個相似的點是他們都「用很個人的角度看待政治」。

帶着顏料桶 走在以巴邊界

白雙全在2007年才買了第一本Alÿs的著作。2009年,一個名為「I'm Not Here. An Exhibition Without Francis Alÿs」的展覽,主題是帶有Alÿs風格的藝術品,白雙全獲邀參展,他其中一份作品是拿着地圖,以地圖的正方形邊界為路線,在現實中走這條奇怪的路;2017年,Alÿs訪港,除了去大館了解今次展覽的場地,也跟着現任大館藝術主管Tobias Berger,到藝術空間Para Site參觀白雙全的作品,他倆有一張合照。他印象中的Alÿs真人很高,沒什麼架子,而他的作品,總是帶點抽離,在混沌的世界用溫柔的聲音去說故事。Alÿs另一個關於走路的作品,2004年的《綠線》,他手持一個有小洞的綠色顏料桶,行走在關係緊張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邊界,回應停火協定中用綠色筆為耶路撒冷畫界的歷史,他走路時背後會形成一條綠色的線,沿路有帶刺的柵欄、帶槍的士兵、市集、馬路,他帶着顏料桶一直走。

因為他的作品討論了很大的政治議題,記者曾問譚雪,Alÿs的作品是不是很有野心,她說不,「他真的是一種很平實的人,我沒有見過另外一個藝術家這麼樸實、簡單,他的創作思維很不同,也是因為他是在1980年代做藝術的藝術家,是藝術全球化之前,當時的藝術家在墨西哥城,沒想過今天藝術全球化產生那種比較浮華的東西,他還是用一個非常平實的態度在看藝術」。《綠線》中有一句提綱挈領的說話:「有時詩意的行為可以是政治性的,有時政治性的行為可以是詩意的。」Alÿs用這樣開放的態度,完成這個看似微小卻又意義深遠的行動。

藝術之於政治 給出「緩衝」空間

又像他1997年另一個作品《環行》,因為美國和墨西哥的邊境問題,他跨越地球另一邊,從墨西哥蒂華納前往美國聖地牙哥。舉這個例子,譚雪形容他的行動「告訴別人這是我的選擇,但他沒有去挑釁其他人,說你也要這樣做」。白雙全說自己在藝術生涯之初,也對政治沒有很大興趣,今日香港社會政治變成貼身問題,但「政治事情走得太近,很容易迷失」,藝術對於政治,就是給出「緩衝」的空間,觀眾也可以「有新的角度切入同一件事情……在精神無路可走的時候,找到一個出路」。同時譚雪覺得主題跟今日的香港以至世界都是相關的,「我覺得最近幾年,不僅是香港在經歷這種政治張力,世界各處都是,而且難民潮這個問題一直都存在……大家都覺得跟我無關,這樣大家都做錯了」。展覽中特意放了從前人們偷渡到香港的紀錄片,展出Alÿs蒐集的難民資料的位置也有個模型伏在膠袋上,是模擬昔日偷渡客抱着會浮的物品游泳的情况,「乾濕腳」政策,就像香港的抵壘政策。從古到今,人類都在對立中受苦難。

當代藝術有一個重要面向,希望能找到在現代社會各種對立中實踐的可能。Alÿs進一步叩問,政治家聲嘶力竭召改革,反讓人失去熱情;藝術家埋首創作不問任何世事,又顯得冷漠無情;藝術是要擺脫目的性的理解,即尋找實踐的可能必須要擺脫實踐的目的。Alÿs的偉大之處,以譚雪的語言,在於作品中藝術家看事情的態度,白雙全也說Alÿs的態度和意志能感染觀眾,像在耶路撒冷撒下綠色顏料,其實是很危險的,但他相信世界大同的政治理想可望而不可即 ,我們仍然可以藉藝術在現實中擇善固執,就像Alÿs的橋和孩子的童心。

●「水限 __ 陸界﹕邊境與遊戲」展覽

日期︰即日至2021年2月16日(周一閉館)

時間︰上午11:00至晚上7:00

地點︰大館賽馬會藝方(中環荷李活道10號)

網址︰www.TaiKwun.hk

文:胡筱雯

編輯:蔡曉彤

美術:張欲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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