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海鮮舫、海洋公園以外 「躍動港島南」沒有說的……

文章日期:2020年12月13日

【明報專訊】薑葱水母、紅燒海豚、石斑水族館,「要蒸,要煎,嚟Ocean Park﹗」《施政報告》提及海鮮舫將贈予海洋公園之後,不少人想出古怪菜名,嘲諷食魚與保育的配搭,「活現香港」創辦人陳智遠笑完就加一句,「蝕錢樂園接手執笠餐廳」,才是真正錯配。政府的「躍動港島南」以區域規劃的概念拋出框架,南區街坊sunfai勸政府三思,要細緻地做,別太top-down。我們邀請歷史學者、保育關注者、街坊細看計劃,希望在大框架落實的未來,會放進他們的聲音。

歷史教授鍾寶賢:先聽水上人故事

「歷史敘述決定了你我的文化身分和價值取向,最終影響我們(作為個人和社群)的未來選擇和重要決策。」香港浸會大學歷史系教授鍾寶賢從2018年起領團隊研究鴨脷洲、香港仔、南丫島的漁業區,重組一條「水陸文物線」,她曾以上述的話介紹研究,並希望提出新角度理解香港歷史。對於「躍動港島南」大計,在華富邨長大的她說計劃中不少建議已在近年區議會文件中出現過,所以不覺突然,而她盼望南區的自然環境和社區文化能得到保育。「我認為要由拾遺開始,建議先聽聽區內水上人流傳下來的故事。」

政府宏觀整個區域的計劃提及「以海洋公園為核心,開拓連接其他地區及島嶼的海上旅遊路線」,不過沒着墨南區各處的歷史如何扣連,而鍾寶賢團隊的研究則從英國人1817年描繪毗鄰港島華富邨的瀑布灣一幅畫開始,考究水上人與陸上人如何相遇交會,「南區的鴨脷洲、香港仔和南丫島區之間的一片水鄉,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水上人匯聚處,坐艇繞一個圈或上岸走走,已眼界大開」。

廟宇、節誕 水陸人交會

她解釋文物線可有三個層次,「第一重故事可以是由廟宇和它的節誕儀式講起(如香港仔天后廟、鴨脷洲洪聖廟和它們的神誕巡遊)」。鴨脷洲洪聖廟(1773)是港島歷史最古老的廟宇之一,而香港仔天后廟普遍說法是由漁民籌錢興建,「但從天后廟捐獻碑文所見,捐建廟宇的實是陸上人,不少是舊香港仔大街的舖戶。停在香港仔灣頭的水上人,多會開船到索罟灣或蒲台島天后廟拜他們供奉的『阿媽』」。源自陸上人、水上人辦的誕會亦各有不同,「如每年香港仔天后廟的天后誕,誕會成員會抬着天后像沿香港仔、石排灣、田灣大街小路巡遊,以保地方平安。但是索罟灣的則不然,誕會成員不會抬『阿媽』巡街,反而會在廟前水域爬龍舟酬謝天后,娛人娛神。」

第二重故事是從英治時期的建築物去看,包括舊香港仔警署(1891)及華南總修院(1931,聖神修院前身)。聖神修院是培育天主教神父之地,外貌卻像個道觀,是由神父Dom Adalbert Gresnigt以四合院為藍本設計,他亦是九龍塘聖德肋撒堂設計者。教會落戶後,社區新舊文化共冶一爐,水上人拜的「家仙」像一般外形是傳統英雄、神仙或侍女,研究團隊卻發現有家仙像穿上西裝。鍾教授說,早在香港未開埠前已有英國人登岸到訪洪聖廟,以文字記下這間廟宇是港島上「最美建築物」之一,「百多年前洪聖廟內竟放置了兩個舶來花瓶,這點其實並不意外。因為香港仔與南丫島之間的『博寮海峽』,正是清朝廣州『一口通商』政策下,洋船駛向華南的必經水路」。不過在有趣的文化融合之外,也有互相抗衡時,據法定古蹟介紹,洪聖古廟前所立的「龍柱」,是為抵擋山丘上舊香港仔警署「虎地」的煞氣。

艇戶上樓漁光村、華富邨

第三重故事在魚市場、漁光村,二戰後港府開始規管漁業,管理水上流動人口,在船艇生活的人家逐漸上樓,「據口述資料稱,不少水上人遷上屋邨居住時,都把原放在船上的『家仙』,安放在香港仔土地/白虎壇(街坊稱為『滿天神佛』)側」。鍾寶賢說研究計劃會整理出跨水陸的文物保育建議書,「計劃進行近兩年,現仍在進行中,現階段正在搜尋水上人口述歷史,但這些水上人很多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起已『上了岸』,成為『陸上人』和公共屋邨的『村民』,散落在漁光村、華富邨等屋邨之中」。兩個屋邨即將遷拆,他們要趕在故事散失前留下更多口述歷史紀錄。

施政報告稱會「研究擴大香港仔避風塘範圍及增加船隻停泊區,並在沿岸提供更多登岸設施等」,除了南區與香港歷史脈絡的連結,鍾寶賢說南區區議會已為岸邊空間的運用討論多年,她認為,「香港仔、鴨脷洲兩岸不宜再進行任何填海造地(拉直岸邊)工程,反要盡量保留水上活動空間,為社區空間『留白』,讓居民能多見海邊、岸邊,多見星空」。

街坊sunfai:有冇問居民想不想「躍」?

facebook專頁「鴨脷洲變形記」管理員之一sunfai早在海洋公園5月瀕臨結業時撰文,亦爬梳過黃竹坑未建海洋公園前的農業史,「如果政府計劃能與當區歷史文化、社區肌理結合更多,其實要給予在這裏生活的人更多尊重,大家都會舒服些」。他說「躍動港島南」計劃感覺是「由上而下」,「有些朋友會說很多計劃中的做法已提出過,但要落實的話,大家還是擔心交通、對社區的壓力,如鴨脷洲大街好窄,還要活化嗎?我不明白還可如何增加車流,對老人家及街坊都幾滋擾」。

社區主體是樂園?抑或居民?

他坦言海洋公園生意針對遊客,當區居民與樂園的關係,跟其他香港人沒什麼兩樣。施政報告就發展黃竹坑提及「善用黃竹坑站上蓋大型發展項目兩年後入伙的契機,採取地方營造的手法」,他說如政府重視「地方營造」,「社區的主體在哪裏?主體對政府來說是不是海洋公園?」他認為海鮮舫及海洋公園本身是旅遊項目,要發展在某程度上可以理解,但亦要與區內生活的人對話,「不是理想地說不理錢的問題,希望政府能三思,在鴨脷洲等相對較舊的地區,要活化就要做得好小心,不知政府是否有這樣的識見和能力,這是很細緻的社區參與和動員過程」。

政府大計 民間做緊?

一眾「鴨脷洲變形記」專頁管理員亦提醒,「其實政府現在所想的計劃,本身就有民間在做,如舢舨遊船河、住家艇體驗遊等,政府應去想如何借力民間力量、或讓他們做得更好,而不要『食埋』原來的那份」。有街坊對他嘆:「又搞香港仔,唔好搞我哋啦,我哋喺度幾好,唔使再搞。」sunfai則笑言:「說要躍動南區,有沒有問居民想不想『躍』?還是『被躍』,虐待的虐?」

陳智遠、袁智仁:水上浮的就不能評級?

皇都戲院在民間團體大力推動下升格為一級歷史建築,逃過被拆命運,這場大勝仗對海鮮舫有沒有什麼啟示?問問重要推手「活現香港」創辦人陳智遠,他說海鮮舫並非面臨被拆威脅,爭取評級對保育海鮮舫的作用不是保住建築,但仍是幫到手的方法。

不過在海鮮舫結業時,發展局已曾交代過古物諮詢委員會在2013年及2018年的會議均議決現不處理1970年後落成的建築物評級,而珍寶海鮮舫是1976年開業,另海鮮舫是船,非會獲古諮會評級的一般建築物/構築物。陳智遠立即舉出好幾個例子,指出不一定是整座建築物才能評級,「樓梯街是一級歷史建築;都爹利街的石階及煤氣燈是法定古蹟;大澳有個石狗神壇,都有評級(屬三級歷史建築)」。海鮮舫是有目的興建、有活動發生、亦不會移動,「難道要當它是交通工具?除非說在陸上才可評級,這理據亦不強」。

太白舫海上宮殿 東南亞唯一?

至於年份,太白舫出現始於1950年代,1960年代換成更長的船,王老吉在1970年代集資增建珍寶海鮮舫,臨開業大火,何鴻燊買下斥資大修,故即使就古諮會決定,至少太白是夠「老」了。陳智遠及「全民保育行動」發言人袁智仁都提到評級的老問題,線不能硬繃繃劃在1970,young-old的建築亦有展示城市發展軌迹的價值,但陳智遠想起爭取皇都評級升格的事例,「過程中要民間出盡力,整件事不是很open,評級準則、專家想法、分紙,是幾黑箱,它願不願意評就看民情及想不想做」。二人均指出年份不是唯一標準,袁智仁指其中還考慮社會價值、地區價值、組合價值等,他曾在珍寶海鮮舫及太白舫最後開放的歲月入內參觀及拍照,擬做一些初步研究去信爭取評級,「太白舫不是一隻畫舫而已,是海上宮殿,現時找雕木的師傅很難了,去舊式茶樓見到一隻龍鳳木雕,已很珍奇,但太白是整片天花板雕敦煌飛天」。陳智遠就說民間的研究亦可專業地確立其古蹟價值,而海鮮舫的故事要說得清,「保育兩個字好空泛,保什麼、什麼重要、什麼才是獨一無二,是否東南亞只有這架船,以及有沒有組合價值,亦即與香港仔漁港是否完整講緊一個漁港故事,前身的歌堂躉(指1920年開始出現的水上人經營酒家)、海上餐廳都是香港仔一帶重要的歷史,在這『建築』上要展示到」。

評級好處:探討古蹟價值

海鮮舫不用拆,評來有何用?陳認為:「評級的好處是社會經歷一個談論其古蹟價值的過程,政府評級也要做study,如果有評級,將來的管理者要作什麼改動,都要知會古物古蹟辦事處,而且文物建築保育師、顧問能參與;即使沒有評級,都為民間監察提供重要基礎,確保海洋公園有找heritage consultant(文物顧問)處理船的硬件。」

但陳強調評級只是推動保育做好的其中一個方法,海洋公園當然可以主動去做這些工夫。袁智仁就擔心樂園是否有能力保育珍貴木雕及古蹟,「今次的做法很倉促,年初當珍寶海鮮舫結業時,南區區議會亦傾過一些社區用途(如漁民文化館、區議會會議室),社區是討論過發展,但古蹟辦沒做研究之下,就交給海洋公園,樂園沒有保育經驗,對古蹟、社區都不公平」。政府消息稱會交由海洋公園找非牟利機構以自負盈虧方式營運,袁指出這個做法與政府「活化歷史建築伙伴計劃」類近,計劃中的古蹟由不同機構投標營運,「大澳文物酒店是少數成功例子,其他有的是交回政府,或回不到本、蝕錢,但你看海鮮舫是能賺錢」。他質疑政府為何不仿效這個做法,而要把船交給樂園,又要花時間修例讓樂園有權管理園區範圍外的海鮮舫,「香港對婚宴場地的需求大,為何要將有利可圖的生意給財政相當差的海洋公園,將生金蛋的雞給管理差又缺乏經驗的公司?」

「蝕錢樂園接手執笠餐廳」點解救?

陳智遠就說政府將海鮮舫交給海洋公園,又想樂園交給非牟利機構管理,是兩重錯配,「第一,海洋公園經營景點古蹟的往績是令人失望,要蝕錢樂園去經營一間執笠餐廳,你覺得會有好結果嗎?船雖是古蹟也是旅遊項目,在今時今日做不住,競爭非常激烈,贏面已經不大,再加上找非牟利組織自負盈虧經營歷史建築,這是旅遊業的項目,牽涉餐飲、旅遊業收入、品牌及市場經營,在旅遊經濟要有好sharp的能力,好準的定位,吸引到人去,一個非牟利組織是否最擅長做這些事?我真的很懷疑,幾有可能是skill的錯配」。

他說海鮮舫與長期空置、但求有人用的歷史建築不同,「是另一種遊戲」,「要將蝕錢的景點在疫情後的艱難經濟狀態下起死回生,這種思維很難做到」。他的結論與袁智仁相似,「直接招標咪算囉」。他進一步問,「為何拘泥於非牟利?工作上有古蹟辦參與,營運就當旅遊項目,有什麼問題?」

文˙ 曾曉玲

{ 圖 } 浸會大學「水上香港」研究計劃、袁智仁提供、房協、資料圖片

{ 美術 } 胡春煌

{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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