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修達人}郭志仁 油漆哥仔建平台 革裝修積弊

文章日期:2021年02月14日

【明報專訊】「仁哥仔,搞咁多做乜嘢吖,返屋企瞓吓覺好過啦﹗」郭志仁常遇師傅這樣對他說。年輕的他創立了一間裝修工程公司,常在社交平台上開live分享各種裝修知識、解答奇難雜症,經驗老到的裝修師傅大概覺得「冇嘢搵嘢來搞」吧,他沒有被勸退,反而已在實行另一套大計,研發集合裝修師傅作品的網頁,砌出一個如裝修OpenRice的平台。疫情下裝修生意原本靜了些,後來出現劈價潮,也增加工程爛尾風險,他預計年中前推出平台,既針對現况也對準行內積弊。搞咁多做乜吖?這可能要從十幾年前,有個中五畢業的小伙子選擇不走主流升學路說起。

計計數,二○○六年中五畢業後修讀油漆課程的郭志仁,與記者年齡相若,當年記者順理成章升讀中六,少年仁哥仔做油漆學生,好似非主流,其實更順理成章。「那時冇咩做,又唔知搞咩好,一係返工,一係繼續進修,屋企便提出見你細細個咁鍾意油漆、玩顏色,不如讀番個課程睇你有冇興趣啦。家裏人不會逼,覺得你有喜歡的事就去做。」就這樣進了建造業訓練局讀兩年油漆粉飾科證書課程(訓練局二○○七年與新成立的建造業議會合併,學校易名「建造業議會訓練學院」,至二○一八年「香港建造學院」成立)。課室是個大工場,分隔成不同的方格,便是每個學生擁有的小天地,「十個人就有十間不同的房,牆上什麼都沒有,導師教你髹底油,然後開始試試批灰,之後『省』砂紙,再髹油,髹完天花髹牆身」,髹好後親手剷掉,「剷到乾乾淨淨,又重複這個步驟做多次,如此理解整個流程,兩年間在裏面重複做五至六次,一次做約一個月,在這以外,也會學用其他工具、吊船等」。

「最開心就係咁,我最鍾意呢啲,房間是屬於自己的,是任你玩的地方,任你試任你剷。」他笑笑,對油漆沒興趣的人應該會悶透,可是他真的很喜歡,學會了許多油漆種類,原來汽車噴漆又與別不同,油性水性各有特色,「油漆分兩大類,水性與油性,油性分兩種混合劑,天拿水和松節水,嗅到很重天拿水味的通常是汽車噴漆,硬身一些;水性就是普通溝水,現在多數因環保、低VOC(揮發性物質)的考慮,多用水性油漆,但還是不能完全代替油性,因為水性油做不到油性的光度,如鋼琴漆那種光亮一定要用油性」。一般人想像學油漆只是拿個油掃,多掃掃就學滿師,「唔得嘅唔得嘅」。

研發特色牆 任意塗畫一抹無痕

小孩時的頑皮,很多最後成為被磨平的特質,但在他身上卻磨得更出彩。他說自己小時候是破壞王,拆爛收音機砌不回原樣,又會因阿爸收起四驅車模型盒內附送的小𠝹刀,而生氣不已,「那時好激氣,點會唔識用呀﹗」回想起來都不過是小學生,打個哈哈,阿爸所做實在情有可原。二○一九年他帶着新發明「匯牆」(Blues Wall)參加家居展,受訪當天,他用自家研發的筆在上面任意塗畫,手指稍使勁一抹便了無痕迹,他解釋原理,「現場施工時師傅會做油漆工序,是用光固化的技術,就似修甲,做完用UV機照,不過修甲的油很難用於牆身,因為很硬身,做不了很大幅,我們用類似的技術改良,做在牆身後再用大型UV機照,等約十四日硬透就可以開始畫」。他贈送給特殊學校的學生試用,很適合行動不便的人發揮靈感,而這個發明的源頭,是一個職業是教師的客戶對他說,禁止小孩在家中塗畫,會阻延他們的發展,結果現在他自己的家亦有這麼一面牆,讓八歲女兒可以玩。

郭志仁心中,牆所以用「匯」字命名,是因為他看到當中把人連結起來的可能。「『匯』有匯集一起的意思,因疫情關係一些發展計劃停擺了,本來是想把牆connect在一起,以網上平台做不同的地區連結,如不同商場都有這面牆,畫完可在網上有交流,又如不同學校有子分校,都可在網上以藝術廊的形式交流,或外國流行學術牆,寫一些數學公式,有人解答又可以寫答案拍照上傳到網絡。」但他坦言,前年因社會運動關係,「之前我們跟大學sell可以這樣玩,但很多學校都ban了,覺得是連儂牆,現在就變成向藝術方向發展」。

到地盤實習 難忘師傅「人生課」

在開設公司之前,他當然經歷過初出茅廬學師的時光。「其他人在煩惱大學選科時,我正與師傅打成一片。」從訓練局畢業後,他到大型油漆公司工作,「那個體驗都幾搞笑」。雖然學堂會安排學生到地盤實習,做的都是執頭執尾的容易工夫,「批灰、髹乳膠不會交給你做,最多『省』下砂紙、清潔地盤」。到真正落地盤工作時,仍是少年的他也會心驚驚,「我開頭覺得好似好污糟,又會想跟其他人會否好難夾?他們會否打人?個個咁大隻、牛高馬大」。開工第一天,「我很記得地盤打理跟我們說,你落去X樓找鬍鬚X」,地盤有不同工種,科文是主管,各工種又有「打理」一職,分配和管理人手。他聽到「柯打」便去尋人,尋來尋去尋不着,一見鬍鬚X師傅正在棚上,他的記憶仍鮮活,「他蹲着的動作好有型,說:𡃁仔你就係跟我做嘢嗰個啦嘛?然後教我點行棚,要行十字位,因為棚中間的洞大得一個人可跌下去,雖有安全帶,都要自己執生」。師傅教時自己亦有一下差點跌倒,「當時哪敢笑呀,哈哈」。

自立門戶 判頭走數公司倒閉

現在想起那段日子,「其實地盤師傅不是我們想像的恐怖,外表看上去粗獷,又食煙又盛,粗口也多,他們的表達能力是差一點,但每個人都好肯教人做事,多數個心是好的。」說來奇怪,師傅總愛跟他說家事私事:「唉仁仔話畀你聽啦,唔好賭錢呀,如果我唔賭錢,𠵱家揸幾層樓喇。」一九九七年是建造業高峰期,「人工炒到好高,一個月搵四五萬蚊,但他們有個文化,真係幾鍾意賭錢」。不賭錢買到樓,可不似虛話。二○○八年他出社會打工,正逢金融海嘯的浪淹至,「工數開得不是很足,我們都是日薪師傅,成日冇工開好似沒什麼保障,不如索性自己試吓做公司接裝修單位,我亦喜歡裝修多於在大地盤工作」。

於是他踏上創業之路,像是截然不同的路途,不過行內師傅自行成立公司接job,也不是「幾百萬開頭」才可以踏出這一步。「我們常說這行想做老闆很容易,不需要有實體舖面,先註冊,資金上需要很少。開始時接十幾萬的工程,客人亦會先付訂金。」從身邊親戚朋友開始試起,第一單工程,他接下來獨力完成,「泥水、油漆,一個人做晒。這在裝修文化也不出奇,很多師傅是這樣做,漸漸識落很多不同師傅,一路做都幾多單,靠自己雙手,再請多一兩個伙計幫手,或請師傅做電燈水喉」。發展順利之時,接了更大型的工程,卻把他輕易擊倒。地盤勞工問題中,「大判走佬」時有所聞,因為判頭消失走數,公司「資金營運上一下子冇晒,而要倒閉」。

他不甘心,沒做錯事,為何生意會倒?於是他花時間去理解這條產業鍵如何運作,去讀設計繪圖,「想知上面大判頭設計的情况,了解有什麼問題會導致爛尾」,又去考小型工程承建商的牌照,打工再儲資金,從頭再來。

行業現劈價潮 盼提高透明度

網上能輕易搜尋到大眾打算為居所裝修的各種疑惑:四百呎單位,師傅開價六十萬會否太貴?單位打拆了一個月,看似什麼都沒動過,怎麼辦?要求這個樣子,為何造出來是另一個樣子?「仁哥仔」想搞一個裝修公司資訊平台,不是沒事找事做,而是看到了行內的積弊,「第一是行業環境的透明度不夠高,報價單不清晰,不知做幾多,又不知每項價錢多少,就有問題產生;第二是師傅的考牌制度,不能肯定參與工程的師傅是否有合資格牌照。這兩個是常為人詬病的地方」。疫情下工作量減少,有些師傅要暫時轉行做貨車司機、送外賣,工程亦開始出現劈價潮,「生態變得不健康,一千元成本的工程,四百元都有人做,爛尾情况會更多。客戶愈平愈開心,但沒想過質素問題,如買一個窗框成本六百元,如何五百元裝到?有可能工程做到一半,師傅會要求付更多費用才完成工作」。

平台記錄報價進度 減爭拗

他與科技公司合作設計的裝修資訊平台,系統已通過內部測試階段,可讓師傅上載完成裝修的單位照片,按地鐵沿線分不同地區,而客戶開了帳戶後,可儲存報價單等資料,並能顯示工程進度,後加項目亦有紀錄,「有時師傅都好慘,聽過一些個案,客戶要求加整,後來卻說冇叫你整,你自己幫我整啫嘛,又或說不喜歡地板的紋要重整,師傅早已說明紋路是這樣。有了這個程式,一切記錄下來,就可避免不必要的拗撬,師傅也可與客戶溝通,後加部分做還是不做,可讓客人在上面剔選」。若系統如計劃中日漸普及,他構思規定師傅若繼續使用帳戶,三年內要提交所屬工種牌照證明,鼓勵師傅考牌取得認可資格。「好多時師傅會冇嗰樣嘢去做嗰樣嘢,一個雲石師傅鋪雲石當然最靚,但去做油漆可能爭啲,因為這不是他的專業」,他希望以這個系統推動專工專責。

在訪問對答裏,很易感受到慣於解釋也是郭志仁的專業,在不擅辭令的師傅和心中只想着理想成果的客人之間,可想而知「中間人」角色必須練就高超耐性與溝通能力。他談及哄師傅試用新平台時,也流露貼心一面,「我們試過在公司實行,後生仔、鍾意IT的人覺得好正好好用,但給師傅試用時,他們不太願落手試,通常會問這個怎按、那個怎按,我們便再簡化系統,不必打很多字,主要用相片集形式,他們剔選區份、填上屋苑、上載照片便可以了」。室內設計公司懂得為單位拍照展示成果,但師傅做的好手工,卻往往沒好好記下來讓客人參考,他也在想如何協助師傅聯絡攝影公司拍攝完工單位。

他常在公司專頁「郭滙裝修堂」開live解答各種裝修問題,連怎擺魚缸都有人請教,他們照答如無關風水,近廁所或廚房水源較佳。這種將資訊開放的作風,對師傅而言本來不太接受,「他們會說,呀仁哥仔你今晚又開live呀?唏講咁多做乜嘢吖,唉唔知你呀。那我就會坐低跟他慢慢傾」。他會設身處地向師傅說明在平台展示作品的好處,「可能要再講白些,多些術語,不可用什麼市場那些太複雜的講法。我會說多些人看到你做了什麼單位,同區的人會找你做,你咪搵到食囉,他們便會覺得係喎係喎」。系統預計四月或五月推出,他說目標是吸引更多人用,坊間雖也有裝修配對平台,不過一些平台會被質疑故意為某幾間公司分配更多工作,他想以行內人的專業令這行更透明、更健康地發展。

「在地盤也是每日吸收知識」

問他有沒有想像過,如果當初走另一條「理所當然」的升學路,會是何樣光景?「仁哥仔」說:「這幾年像一直跑呀跑,很少停下來想這個問題。不要介意自己所做的吧,我一開頭都有少少自卑,覺得這個工種是否去做地盤佬,但長大了再回想,其他人做不同工種、進修,只是我的步伐不同,還是不斷在進修,在地盤也是每日吸收知識,如師傅不要賭錢那些人生哲理呀,哈哈。」

他始終掛在心頭的,是在學院時到一個社福機構做義工的經歷。那次同科「師兄弟」臨收工時,不小心把泥水科學生砌的一個壆位踢爛,帶着他們的師傅很生氣,「我們當年年少氣盛,很多師兄弟是中三畢業,會想使唔使咁緊張呀,嗰少少嘢。師傅說了一句,就算唔收人錢做義工,我去你屋企,唔收錢整爛你屋企得唔得?」這句話讓他瞬間學會,這就是負責任的「擔帶」。

這一行嘛,他說師傅其實人很簡單,說話「比較豪氣萬丈」,不過「很提攜人,也很真誠,跟他們相處的方法是真誠以待」。至於生活要走什麼方向,不過是為自己喜歡的去做,「唔好睇小自己有能力做到的事,我唔係好鍾意一開頭就話唔得」,他亦清楚「落手做」的工種,他有比別人領略得快的才能。既投身心之所向,那就如一個單位要裝修,都需要平水、泥水、水電、油漆、木工各路師傅出力,他希望把行內力量匯合起來,一起走更遠:「現在已捉到問題的點,這不是一個人能成的事,有個平台讓大家試用都好啊。」

文˙ 曾曉玲

{ 圖 } 黃志東、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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