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歷時四日的馬拉松式聆訊以全數被告扣押作結當晚,法院外隨即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始終挽着臂面對記者洶湧的閃光燈、失望中堅定地道出信念的家屬之中,有長毛的太太陳寶瑩,黨友呼她「毛嫂」。
陳寶瑩是被告家屬中相對硬淨的其中一個,鏡頭前後總是鎮定應對。身為新婦女協進會創會成員之一的她,多年來積極為婦女和基層勞工爭取福利。這次面對至親被捕,即使說起「擔心」,講到入罪五年起計好唔樂觀的刑期估計,加上罪名分期執行的種種計算,也無法從她雙眼看出一絲不安驚懼,她總是有一句說一句,一貫理直氣壯。
長毛早在2004年當選議員以前,已是一個老革命,1970年代便投身社會運動。多年來曾因非法集會、藐視議會、刑事毀壞及公眾地方擾亂秩序被控,被判罰款也曾入獄,但過去的刑期都是以星期計。1月6日他與其他逾50名參與民主派初選人士涉嫌違反《港區國安法》被捕,獲釋後不到兩星期突然傳出他與社民連戰友陳寶瑩傳出婚訊,當時四方傳來震驚的恭賀之聲,二人一直沒多作回應。
保釋聆訊完結翌日,當荔枝角收押所的大閘把帶來物資的家屬擋住,毛嫂一大清早便來到灣仔政府大樓區域法院,手執家屬籌進內旁聽,並終在庭上見到多日不見的長毛,他身上背負另一條控罪:2019年8月18日維園「流水式集會」中,涉嫌組織及參與未經批准集結。因為前一晚終被還押的結果,庭上的長毛需被隔離到玻璃間隔內。
「上面審緊,我話要竄落嚟。我唯一呢,喺度就可以望得佢耐啲囉。」陳寶瑩短暫從控辯雙方正在盤問證人的法庭抽身,答應在庭外匆匆與記者見面片刻。
兩三秒,隔着玻璃揮手
回說過去幾天聆訊,被告眾多,家屬更多,不能像過往旁聽其他案件時總有朋友相伴,每名被告的家屬籌只得一張,陳寶瑩與多數互不相識的家屬被安排坐到延伸法庭,憑電視屏幕遙遙觀看另一個法庭內至親的狀况,「但個電視又細,40吋左右,又分開3個角度的畫面。電視又在記者席裏面,距離我們起碼1公尺,有個欄不准我們行入去,咁咪個個喺度認人」。「今日唔同喇!起碼隔住玻璃見到,咁大家就揮手囉。有其他來支援的朋友,起碼他會好清楚知道有什麼人來看過他。」陳寶瑩說起剛才休庭散席時,在走道上有兩三秒的剎那,與身處玻璃間隔的長毛近距離擦身而過,兩人趕緊揮手點頭,讓記者頓感不好意思,感覺切實在剝奪二人寶貴的相聚時間。
灣仔法院門外清早一場雨,濕透的石壆開始被吹乾,爽朗的她堅持站着聊,開門見山:「對我打擊都好大,唔係因為長毛被人拉。當然長毛作為一個咁親嘅人,大家長時間無得見面,當然……但呢個預咗㗎嘛。」陳寶瑩說早在1月6日長毛被捕時,她就料到一定無運行,心態是過得一時得一時。
「剝奪政治權利」
「但我自己心悒的是好多參選人,包括我們自己在內,都沒想過會因為呢樣嘢違反國安法。」他倆只想及支聯會和社民連或會因反對一黨專政的口號受牽連,但參選在她眼中是無故踩界,「本來合法的事,不……它不是合法,但不是非法,政府不承認你啫,不會是違法,竟然變成違反國安法」。因此,當她在庭上聽到一人接一人陳詞時提出自願遵守極其嚴苛的保釋條件便更感震撼,說以前除非好大罪,個官認為被告可能騷擾證人或潛逃,否則原則上都盡量放人,但顯然今非昔比,「都未審,未判你有罪,已經嘗試剝奪我們的權。大陸有啲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現在卻是要你自己提出被剝奪。這種保釋方法要逼你令個官有足夠理由相信你,要不斷畀嘢佢,佢唔講你都要畀啲揸拿佢」。她憂慮這次投射的是不知何故踩了界後,無論願意如何跪地、付出多少,都不可能保釋。
她淡然說,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作為家屬,大家最緊要自己撐住,撐得住,在監獄裏面的人才會心安」。提早報到前,她並無與長毛如何抓緊相處時間,只是在1月6日被捕獲釋後,非常實際地註冊結婚,「我們是馬克思主義者,自細都覺得婚姻制度其實是維持私有制度和父權關係」。她說,但遇到這樣的情况,在這個社會,為的是這個身分帶來的方便。她的斜肩小包裏,就藏着一張縐縐的家屬旁聽籌。
自言不敢給自己假希望也不想自己嚇自己的她,沒敢想長毛何時終可獲釋,說到祈願最美好的結局,也許太不切實際,她說想像不到,只知回歸後首10年中國對香港比較放手一點,如今「直情是嚴格控制」,眼見整個社會的生態已變,她想到的只是他們其實與香港人、普通市民要面對的處境一樣艱難,「你會有一種無形的恐懼囉,本來不是諗住反對共產黨,但你說想阻擾特區施政,給壓力它,都唔得喎」。見面當天是第13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4次會議開幕日,大半天留守庭內的陳寶瑩也聽說過會上將討論香港選舉制度如何完善,「如果到時講大灣區可以投票,我們反對,那會不會就是反對中央政府了?得唔得呢?」
不敢奢言將來的時代
15分鐘的訪談裏,記者屢次嘗試談及希望,陳寶瑩都沒說下去,臨別前卻提到翌日本是約好長毛和朋友一起行山的日子。幸而訪問翌日,從專頁得知,毛嫂終於可以探望長毛。在不敢奢言將來的時代,未知明日景况,仍能想像如常於日常裏同行,也許已是人人能在心底保守希望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