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節新導演之作 出動鬼神訴說華人漂泊

文章日期:2021年04月09日

【明報專訊】「現狀是我們沒辦法改變的,但總有以前美好的事情可以懷念。」電影《南巫》在香港國際電影節上映,電影雖講降頭、神靈和祭祀的習俗文化,但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想帶出戲中人生活的漂泊不安,而這些觀察是來自他陪伴外公外婆的童年歲月。這部是關於人與邊界的電影,是華人從離散到與在地神靈共同生活的故事。華語新秀電影競賽中,另有兩齣電影《莫爾道嘎》及《媽媽和七天的時間》,導演與張吉安一樣,由兒時成長的地方開始說故事。

未看電影的觀眾或以為《南巫》是以降頭為主題的恐怖電影,但憑此片獲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的張吉安希望記者這樣寫︰「《南巫》是一部關於人文關懷的電影。」片中的降頭只是文化符號,漂泊的異鄉人才是作品核心。

在電影開首,字幕已說明故事「改編自童年記憶」,張吉安的靈感來源是自己在馬來西亞吉打(Kedah)的成長經歷。故事設定在1987年,賣魚的馬來西亞華人阿昌,和阿燕結成夫婦,並在吉打居住。阿昌因為得了怪病而昏倒,吐出的血中有生鏽的鐵釘。吐血自然與電影主題鬼神有關,當地人會崇拜鬼神,來自新山的阿燕不諳當地的膜拜習俗。片中出現多尊神像,一開始是在客廳供奉的大伯公,然後阿昌拜的是大馬華人創造的拿督公,盂蘭節時人們會招魂,還有在稻田間舞蹈的神靈田伯爺。阿燕為老公四出尋找暹羅巫降、山洞中的泉州公主等,複雜的鬼神民俗文化,哪一套才值得信賴?

角色寫實 參考自己家人

吉打在馬來西亞北部和泰國接壤,是稻米之鄉,也是降頭的發源地。那裏有座象嶼山,盛傳是馬來西亞國運命脈的風水山,馬來西亞人相傳泉州公主就住在其中,象嶼山在電影反覆出現,是張吉安刻意回到吉打實地取景的原因。鬼神是電影文化背景,更多篇幅講人怎樣活在這文化脈絡,阿燕由不信、迷茫、絕望崩潰,到迫於無奈尋求師傅協助,但她又對符水抱猶豫態度。阿燕是電影中最主要角色,要帶孩子和照顧老公,生活艱難,而阿昌在吐鐵釘和血之後,總是雙目無神,臉上都是對於得罪鬼神的恐懼,軟弱地躺在牀上。

兩個角色都真實又好看,都是張吉安參考自己家人寫成。電影中阿昌被人下降頭,原型其實是張吉安父親,他獲師傅解降後拜師還願,也成為解降師,張吉安家多了神壇,常有人找他父親幫忙,電影最後也有張吉安父親作法的影片。至於阿燕堅毅的形象,就參考自張吉安的外婆和母親。他說︰「我外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抱住我媽坐船,從中國到暹羅曼谷,住在曼谷一段時間後,再走路來到馬泰的邊界,走到我家鄉這裏來。」從網上地圖看兩地相距至少1000公里。

老人漂泊 公主回不了老家

張吉安總是聽家中老人漂泊的故事,由此說到主題「邊界」上︰「戲裏很多是爺爺奶奶留給我的離散史,那種記憶和情懷,人好像是漂浮不定的,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人是在邊界的狀態……可能我們歷史上的祖輩很多都是中國那裏來,他們住下來的這個地方,覺得是暫時的,可能有一天會回去,我的順德婆婆經常說︰『有日我會返順德。』」

張吉安複述長輩的囈語,讓記者想起戲中,阿燕要把降頭玩偶丟到海裏去時,幫她開船的是泉州公主珂娘,珂娘據說是唐朝由中國來到馬來西亞的公主,她在船上對阿燕說自己「永遠過不了這個邊界,回不了老家」。最後張吉安的爺爺婆婆在中國改革開放前逝世,一直都沒有回過心中的故鄉,長大後的他就帶他們的遺照回到廣東開平,為他們圓夢。電影把鬼神傳說與華人離散故事融和在一起,張吉安寫的劇本精彩,也入圍金馬獎的最佳原著劇本獎。

女性是「歷史守護者」

阿燕和珂娘都是主要角色,張吉安說自己特別喜歡用女人做主角,他說因為「女人往往是歷史的守護者」。他常到社區做田野考察,女人總是比理性的男人說得更多,更願意分享一個地方的風土人情。他也喜歡以女性和社區為主題的電影,他喜歡許鞍華的《女人四十》,也喜歡導演關錦鵬的《阮玲玉》,但最喜歡的香港電影是方育平的《半邊人》。

張吉安是一個特別的導演。大學修讀電影,《南》是他第一部長篇劇情電影,他的職業包括廣播人、作家、社區藝術工作者、鄉音考古人等,他曾來香港一個月做社區藝術交流,住的地方就是當時的油麻地社區藝術基地「活化廳」,他由始至終最關注的都是人,電影也撇不掉從人文角度說故事的視角。

張吉安習慣親力親為,他連電影中的降頭公仔也是自己做,他在吉打租了一塊田辦稻田文化節,他耕田後,留下了一些稻米製成玩偶,他說其實做電影也就像做手作一樣,他的電影本來就有很豐富的文化內涵,隱含了很多細節,由飯枱上的肉乾和咖喱,到各個神像巫具、祭祀舞步,都是悉心安排。在社區藝術工作中,他學到同理心,很多年後終於能理解為什麼自己的長輩不把居住地吉打當成家;把同理心套回他寫的劇情上,他也沒有交代下降頭的是誰,因為重點不在誰的惡意。

《南》最好看的是當中無依的感覺,故鄉在回不了的地方,眾人在鬼神和異鄉文化擺佈下身不由己。張吉安的電影語言精練,除了學習前輩侯孝賢用長鏡頭,也會把鏡頭放得很低,有人會想起小津安二郎,張吉安說是要用螞蟻和石頭的視角看事情。他說自己是用柔軟的心去拍電影,這顆心體現在製作電影的匠心之中。不過這部電影在馬來西亞遭國家電檢局審查後,要求導演刪剪及解釋某些片段,張吉安表示基於疫情原因,暫時尚未安排是否在大馬上映,現時在香港的兩場放映門票已經售罄。

回鄉拍攝最後一片原始森林

《南巫》在第45屆香港國際電影節參與華語新秀電影競賽,入圍了「火鳥大獎」,同樣入圍大獎的候選電影,還有兩齣以導演拍攝成長地方為軸心的作品,包括《莫爾道嘎》及《媽媽和七天的時間》,導演回到小時候生活的水鄉、森林、山村,記錄地方的人與情。

電影《莫》的片名,是內蒙古最後一片原始森林的名字,也是當地原住民鄂溫克族語言裏代表「白樺樹生長的地方」,現時是中國最後一片寒溫帶針葉原始林。導演曹金玲分享道︰「我很幸運,出生、長大在莫爾道嘎,記憶中,我的童年都是綠色的,充滿了森林、樹、草和泥土的味道。」她說孩子上山下河,蝴蝶飛舞,河中魚兒清晰可見,秋天可採摘野果。即使在莫爾道嘎有9個月森林都被白雪覆蓋,孩子仍喜歡穿梭森林,在雪斜坡上溜滑梯。

促使曹金玲拍電影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瘋狂掠伐,小時候常見的粗壯大樹被砍掉,直至停伐政策實施,莫爾道嘎的林業工人哭了,她說︰「影片的英文名Anima,意為『萬物有靈』,也是鄂溫克族薩滿教的唯一教義。希望能拍下一個人與幾棵樹的故事,展現『天地有情,萬物有靈』的自然與人類之間的恒久主題。」

經歷母親難產離世

至於《媽》,在重慶一個小山村內拍攝,故事關於12歲的小女孩小咸,母親臨盆在即,她那時並不知道自己將在7天之內經歷母親的難產離世。這是由導演李冬梅的真實故事改編,回到成長的地方拍攝,她希望「在視覺的呈現和情節的安排上,盡最大可能接近我記憶中家鄉本來的樣子,群山、濃霧、懸崖上的小路……」導演參考紀錄片的方式呈現故事,「用很多大遠景、長鏡頭講述人和那個時空的關係」。

曹金玲提到實施停伐政策前每次回莫爾道嘎,都覺得那片森林是自己久久回望的鄉愁;對於李冬梅,回到家鄉拍攝感到憂傷,電影與昔日生活的畫面重疊,但她說如果可以,仍希望以電影回望自己家鄉和那裏的人。

■香港國際電影節

◆《南巫》

網址︰bit.ly/3dC3Vz1

◆《莫爾道嘎》

網址︰bit.ly/3upi1dJ

◆《媽媽和七天的時間》

網址︰bit.ly/3mm0VdU

文:胡筱雯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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