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環，是方健儀（Akina）與世界接軌的第一個地方。
她自出生後，一家人都住在上環禧利街，直至4歲才搬到沙田。Akina對上環的記憶模糊，唯獨是她母親仍記得舊時在街角的茶餐廳吃炒通粉，抱着女兒走上摩羅街旁的陡峭長樓梯上幼稚園，跟熟識的水果檔主閒話家常……時光飛逝，眼前的女兒已不再是那個步履蹣跚的小可愛，今日角色易轉，女兒帶着媽媽重遊舊地話當年。（註：受訪者因拍攝需要暫除口罩）
「沙嗲牛肉通粉，配多士，燶啲喎！」方健儀點餐時說。
禧利街，餐廳食肆林立，其中一家老字號孖沙茶餐廳，是方健儀的媽媽從前住在上環時最愛吃早餐的地方。方媽媽記得那時一家人住在唐樓的分租房，還未搬到沙田公屋。今日和女兒舊地重遊，餐廳已交由原來老闆的下一代打理，而她從前最愛的沙嗲牛肉炒通粉，亦已經從餐單上消失，只能以湯通粉代替。想起以前她帶着女兒來吃早餐，今天換上女兒帶她重回舊地，感覺的確不一樣。
自小內向獨立 曾被懷疑自閉
「3姊妹入面，Akina是最文靜的一個。」眼前梳一頭整齊褐色短髮，配上一副眼鏡，唇上一抹微紅的方媽媽，神清氣爽，聲線明亮清晰，坐得端正時的模樣，甚有女兒報道新聞時字字鏗鏘的影子。
在媽媽眼中，排行中間的Akina自小內向獨立，書不離手，鮮有與朋輩聯群結隊，更曾被導師懷疑有自閉症。方健儀說像她這樣的小女孩，很少到處闖禍，而且媽媽說東就東，她從不駁嘴反叛，很少令人費心。「就算有時家母動怒起來，要出動藤條炮製，通常都不是遭殃的一個。」鬼馬的她說。
女兒喜怒哀樂的最佳聽眾
跟媽媽十分親近的方健儀，事無大小都愛找媽媽傾訴，就連識男仔拍拖、失戀、結婚，或在社交媒體上遇到負評攻擊，一切喜怒哀樂，媽媽都是女兒的最佳聽眾，兩個人就如同閨密般相依相伴。在這「虎媽」當道的世代，Akina形容母親更像一隻小貓，溫順斯文。不過這隻「小貓」在30多年前因一次意外，一度性情大變。「以前受記者朋友邀約做訪問，提起那時期的事，我都好膽粗粗問她，不知道該不該提。」Akina說時還是有點為難。
意外損視力 「小貓」一度性情大變
話說，方爸爸從前經營車房，媽媽偶爾會幫忙打點。怎料一次意外，媽媽左眼被螺絲釘彈中，導致視網膜脫落。方媽媽說：「那時候在威爾斯（醫院），做了6、7次手術都不成功，最後一次入手術室時，個心忽然『揦住揦住』痛，透唔到氣，結果手術取消，當時視力還剩一半，後來住了廿幾日，我便決定出院。之後看眼科專科，醫生跟我說，『就算今次再做（手術），都係唔得㗎啦』，勸我放棄，結果這隻眼便慢慢看不見東西了。」面對傷患而不能根治，無力感油然而生；但最令她受打擊的，並非接受不到自己的缺陷，而是旁人的眼光。「因為眼睛退化，眼珠變成灰白色，曾經有小朋友行過跟我對望，便一副『唉，點解佢隻眼咁嘅』的反應，個心有點不舒服，起初不太接受到。」
負面情緒堆積心頭，對外人不好意思表露，情緒發泄的對象，往往就指向身邊至親的人。Akina回憶說：「她的脾氣明顯暴躁了很多，例如一收到她的電話說回家，就要『拿拿聲』冲涼，當她踏入屋時見我們還霸住個廁所，嘩，就大件事了……」母親的情緒如何，同一屋簷下的女兒，心情自然也受牽動。「那樣的時間維持很長 ，總之就什麼都看不過眼。那時候我做記者也很辛苦，成日出去趕頭趕命，有時更會被人鬧，返工又咁，返屋企又咁。」不過，媽媽的傷，旁人無法體會，自覺束手無策的女兒，也只能體諒包容，凡有任何關於眼睛的信息，一家人都十分避忌。「有時在電視上看到有關眼睛、眼科手術的節目，都會立即說：『喂，轉台！唔好睇嘅！』」
直至11年前Akina結婚，恰巧一個朋友為方媽媽介紹了一款有色隱形眼鏡，戴上後能讓眼珠回復受傷前的模樣，令她重拾自信。時間總是最好的良藥，一年、兩年過去，方媽媽終放下心結，暴躁的脾氣逐漸收斂，與家人之間的摩擦也漸漸減少。如今提起這段往事，Akina小心翼翼地將眼神定格在媽媽的臉容上，生怕說得再詳細一點，都會勾起她的傷痛。
帶兩老出差 化身工作伙伴
現時大家姐移居加拿大，妹妹忙於為工作打拼，Akina便擔當起照顧已退休兩老的角色。曾經走在新聞前線，看盡人生百態的她，只要有機會，她都會帶上父母一起周遊列國，讓他們跟上自己的步伐，放眼世界。「很多爸爸媽媽退休後，就會覺得自己在社會失去了價值，情緒也變差，於是我會想，有什麼世藝可以做，可以帶他們一起去呢？」
她經常帶爸媽去旅行，即使兩老已70歲，冒險精神仍不輸年輕人。近年便曾到過零下40度的北極看北極光，坐郵輪遊沖繩，還有到充滿異國風情的古巴與墨西哥，媽媽更在墨西哥玩過7次空中飛索！當Akina接洽有關長者的拍攝項目時，也會帶上父母出席。兩人由以往不會上鏡，到現在被女兒訓練成充滿演藝細胞。女兒自豪地說：「我們既是工作伙伴，又是親人，很多功能、多元化！」
歎過奶茶，講完往事，Akina拖着媽媽，穿梭在上環古色古香的大街小巷，懷緬當年成長的點滴，猶如探遊新景點般，邊說邊笑。方媽媽即使失去一半視力，慶幸還有女兒伴她一起發現世界。也許是羞於表達，真情肉麻的話說不出口，方媽媽憶起大大小小的往事時，只是帶着淡淡的笑容道出一句：「這個女兒值99分。」時光荏苒，環境變遷，唯獨母女情依舊如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