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ERROR自肥企画》引起廣泛關注，青年人反應強烈。這星期翻看《美女郊遊遊》、《花姐ERROR遊》，三哥、阿Dee、肥仔、保錡之外，認識「無制限OT編集團」：格仔Mike導、編劇暉、Rain P及Agent L，幕前幕後，整蠱挑戰大懲罰，癲喪之娛，散發弦外之音，敲中了港人的心底話，也衝破「老海鮮」防線，在網絡累積已久的新世代口味，坦蕩於大電視熒幕，破格而出，再回過頭來在網絡二次三次再創作。是什麼機緣，令ERROR團隊打通了時代的脈搏？
這個5月，ViuTV走到黃金交叉點，傳統收視也許未追上，但網絡熱潮、輿論氣勢、年輕粉絲追捧，一下子追過了TVB。早前TVB頹勢盡現，竟然找長者曾志偉回巢，企圖活化大台。《開心大綜藝》，乾塘大露底，翻炒冷飯內循環，無以為繼。曾志偉明串ViuTV收視低、無得揮。193回敬一句老嘢台，本來以為是花生，怎料MIRROR演唱、ERROR自肥，5月大家見證新世代狂熱，相信曾志偉副總經理也目定口呆。
新世代狂熱
今天，廣義的「老海鮮」文化口味仍然健在；收成期的長輩，仍在回味《勁歌金曲》。但娛樂教父/教母已無力指點江山，失去對流行文化的約束力。我在幾天內重看「無制限團隊」的冒起，早在2019年的《花姐ERROR遊》，品味的轉變已經十分明顯，只不過要到2021年5月，ERROR決堤而出，得到大社會的確認。在民間，我們教書佬早已清楚見到，年輕人講粗口、性議題冇禁忌、唔介意自稱垃圾、失敗瘀皮自嘲、自肥可恥但有用、跌低咗再起身……
猶記得廿年前吧，大學老師見學生O Camp玩Happy Corner（懷舊版死亡行星），覺得低級趣味；看見dem beat跳舞，又覺得超低能、勁搞笑。當年你罵一下，學生不會反駁。但這十年八年，時代不同，學生在老師面前講粗口已經是見怪不怪。「收皮」、「×頭皮」常用語，完全可以見得光。2002年粗口樂隊令社會嘩然，家長老師口誅筆伐；但今天社交網絡男女老少都講流利粗口。成年人慨嘆一代不如一代，批評年輕人捱唔到苦，後生仔睬你都嘥×氣。
無制限ERROR台前幕後，活現香港青年的精神面貌。而奇特又吸引之處，在於他們的堅持、拚死力、合作無間，失敗再試、再試、不放棄，唔介意穿晒崩，又堅持拍靚shot。曾志偉、王祖藍、查小欣的口味和視野，似乎老態畢露，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卻未意識到世界變 、香港變、潮流大變。新世代口味本身已經水漲船高，格仔Mike團隊在此大潮之下，駕駛ERROR，順勢出航。
熱潮是什麼？ERROR出品，無論係乜，粉絲照單全收。但老老實實，品味呢家嘢，尤其是蛇蟲鼠蟻、探靈自虐，唔係個個受得起。嚇破膽、大挑戰，例如玩蜜蜂、玩曱甴，本身是小眾口味，但為什麼ERROR可以累積一大群普羅觀眾？當中有craftsmanship的計算（娛樂效果唔係白撞）以及產業機制有彈性（魯生肯say yes），當然也要配合今天香港的時代契機。
回應時代處境
搞笑有節拍、有學問、有技巧。這方面，團隊用心鑽研求新。這一層是娛樂大家的「表子」，下面還有另外幾層「裏子」。團隊合作無間，幾年下來，一步一步創出了自成系統的人物、美學、次文化語言。他們互相信任、捱更抵夜、互相嘲笑、互推極限。市井、市儈，但有情義。團訓：以開心開朗的心情，去面對眼前的挑戰與困難。隔住屏幕，觀眾都能感受到他們真真真係enjoy拍攝過程。放射出來的能量，好有感染力，尤其在今天抑鬱的香港。
搞笑之外，另外有一條線，就係挑戰自己，面對恐懼，走進未知之境。保錡畏高、193怕動物、美女尖子 Shirley S內心世界深藏不露、美女Shirley C畏高怕水不思進取。節目強迫他們面對自己，Mike導強人所難，做出戲劇效果。真人騷搞不好，剝削賣弄人性弱點；但若處理得恰到好處，可以觸及人性，甚至回應時代處境。且看以下的片段：
《花姐ERROR遊2》，四子到訪日本貓島，貓貓超可愛，阿Dee扮青瓜人，測試青瓜嚇貓的「神話」。果然，貓貓嚇到跳起。貓四散，阿Dee好孤單。但當Dee哥耐心守候在旁，貓竟不怕，更安然受抱。神話打破了，貓不是怕青瓜，而是怕突然出現怪咖；貓貓習慣了，孤單的阿Dee成功擁抱貓星友。而ERROR其餘三子，只看表面，自以為替天行道，懲罰阿Dee虐貓。這個小插曲很有深意。試想一下《獎門人》之類，用青瓜嚇貓，嚇到彈起，有畫面有效果，加上曾志偉沙啞聲線，瘋狂大笑，TVB收貨。但Mike團隊，加入了孤獨、陪伴、誤解、好心做壞事、塞阿Dee食死貓等元素，笑鬧之外，有曲折的情緒，也輕輕觸及香港死結：社會分裂，誤解對家，自以為正義。若果要批判低俗，把髒水潑出去，就連初生嬰孩也掉進陰溝。
有汗有淚有美感
2020年的《美女郊遊遊》，節目名稱明顯意淫，其中一集比堅尼美女行山，毒男吃冰淇淋唔眨眼；上訪「元陽石」，美女抱陽具石柱入鏡，亦都係擺明玩嘢。但Mike導做得到，有汗有淚有美感，把兩位Shirley美女討喜的一面拍出來。令人看出眼淚的是最後一集《保衛香港之旅》：回看歷史，日本入侵，英軍奮戰抗敵，但最終失守。阿Dee深情獨白邱吉爾名篇：「We shall defend our island, whatever the cost maybe, we shall fight on the beaches...We shall fight in the hills, we shall never surrender!」永不放棄！這是個行山節目，發現香港山川美景。最後一集，借古喻今，為山川而戰，很適切。好鍾意香港的朋友，相信都會感受當中的熱血、熱情。
到上周播完的《ERROR自肥企画》，有人覺得低俗咗啲，亦有人笑破肚皮。但在社會低迷之時，有這樣一股爆笑自嘲又有所堅持的力量，鼓舞了數之不盡在深丘低谷的香港人。第一集一開始，致敬動画《新世紀福音戰士》，鋪排、美術，文本互相指涉。一見到熟悉的EVA畫面，迷哥迷姐已經好high。其實當年動畫說什麼我已完全忘記。問問阿女，想不到她印象深刻，90年代尾，她小學三年級，每晚11點，兩父女在亞視看《福戰》。當年她好興奮，每日回校攞威風，向小學雞同門姊妹解釋，戰士如何保衛地球，設想自己也參與什麼偉大任務。
我為了找回記憶，翻看《福戰》原祖動畫，主題曲真係好勁：「幻想全部頹然倒塌未留下，但我想知道世界是有錯嗎？用愛心與她靈魂交錯地存在，倦透的都市有你便有火花！」20年前的歌，今天香港人仍可以對號入座。
《自肥》一開波，已經焫着好多香港人——ViuTV危急關頭，保衛香港！最後一張牌，誰駕駛ERROR？誰救香港？如何反敗為勝？中間出現兩位Shirley年輕美女，穿插搞笑對白，又令人無限聯想。如果你還記得《福音戰士》，那種逃避使命、自卑自憐、災難當頭、一籌莫展、失敗再失敗再站起來，一定令你思前想後，興奮莫名。格子Mike笑笑口，陰陰濕濕，竟然正氣爆燈。團隊和大家一樣，經歷2019/2020的大衝擊，他們的回應是：自肥不息、自強不息，堅持以開朗的心情面對困境，而且不是說說就算，他們做出成績。
「志氣bite」鼓勵香港人
第一集，爆爛ViuTV吉祥物，唔信邪，不忌高層，不經意就派出「志氣bite」。節目經常自嘲冇budget，慳啲使，在局限中盡做，又係另一個呼應時代的「志氣bite」。無啦啦去大澳出海拍攝「白海豚仲未移民仲未死得」，又係一個保育香港的「志氣bite」。中段一張Flip Card：「致一直還在堅持的人」，患難見真章，環迴立體聲，不分取向、不分你我、在朝、在野、在牢、不分左膠毒×，呢個「志氣bite」，鼓勵所有仍在堅持的香港人。
而《自肥》的結局，10分鐘，意識流，向《福戰》最終兩回致敬。娛樂係乜？電視係乜？音影碎片有乜意義？這些嚴肅認真的議題，添加微量的自嘲與戲謔，撰稿人句子精練，說到香港人的心坎裏；在此不用什麼文化分析，隨便節錄幾句，直述已無言：
「ERROR並唔係唯一戰鬥緊嘅人，只要一日仲留喺呢片土地上，每一個人都用自己嘅方式，喺自己嘅崗位戰鬥，一個人唔會成功，但如果每一個人都盡力嘅話，每一個人都盡力嘅話！
有你有我！」
《福音戰士》主題曲最後一句：
少年啊，成為神話吧！（少年よ神話になれ）。
「如果MIRROR係奇蹟，ERROR就係神蹟。」游學修喺2019年講嘅呢一句，好似講大咗啲。不過，大家唔相邪，可以走千里萬里，可以創造神話傳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