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藥丸多到揼 醫人變害人? 藥餘要減,從派藥模式說起

文章日期:2021年06月06日

【明報專訊】醫生給你的藥,有沒有試過沒吃完,病就好了?又或不幸惡化,趕往求醫,獲發新藥,吃剩的又如何處置?傷風感冒買來的成藥,有時在過期前也未必趕得及全數用光。你甚或經歷過,當家中年老長輩過身,櫃桶裏卻剩餘他下次覆診前,「夠食」半年、大包大包穩定病情的藥。種種情况下產生的藥餘,你以為一把丟到垃圾桶裏就無後顧之憂?其實,藥物回收在全球多國都有明確機制和措施,但香港高官卻不下一次稱家居藥物混合一般垃圾棄置都無問題。為何我們遲遲未起步?

家居棄藥 分量「無傷大雅」?

前社工陳炳麟退休前從事長者服務,時常上門探訪,每每看見老人家吃剩好多藥,「我看見上面有符號,有毒。既然不可以亂用,亂丟其實都會污染泥土,污染水。魚吃了,我們又吃魚……」他發現大家往往不懂處理,藥丸丟到垃圾桶,藥水就倒落鋅盤和坐廁。見狀,他一直放在心上。

藥餘究竟有無毒?藥劑師蘇曜華指出,藥物大部分都是化學物料,若棄置堆填區,化學物會滲進地下水,再而流出海洋,進入食物鏈,當海洋生物吃了,人類又吃海鮮,到頭來成為受害者。

藥物回收的討論並非從未在議會出現。2017年,食物及衛生局局長陳肇始曾書面回覆議員提問,指《廢物處置條例》下,醫院、診所等機構產生的廢棄藥物和針藥被界定為化學廢物;其儲存、收集、運送及處置均要符合規例的嚴格規管。不過她說,有關管制並不適用於一般家居情况下棄置的藥物和針藥,指由於「數量一般不多」,現時與一般家居固體廢物混合處置,並重申政府無計劃提供收集服務。這與當時數年前環境局局長黃錦星「數量相對較少,不會導致污染或危害公眾健康」的說法,並無變改。

堆填區檢抗生素超標 助長抗藥菌

事實又是否如此?陳炳麟和蘇曜華引用2018年浸大生物系研究報告,反駁兩名局長的說法——以浸大生物高級講師鍾姍姍為首的研究團隊曾收集新界西、船灣及已關閉多年的望后石3個堆填區的垃圾汁樣本,測量7種藥用抗生素,發現其中3種即使經污水處理,含量依然超出由國際生物醫學學者訂立的「預測無影響濃度」參考指標,增加抗生素抗藥性風險,長遠影響人類健康。鍾姍姍亦曾建議政府設立家用廢舊藥物回收計劃,敦促妥善管理堆填區垃圾汁排放。

記者向環境局電郵查詢藥物回收計劃之有無和時間表,新聞組發言人引述上述相關規例,重申「由於家居所棄置的藥物數量不多,會混合一般家居固體廢物處置」之說,未就具體體計劃作任何正面回覆。

公院缺人手:半年期的藥 10秒內交代

解決藥餘問題,首先要問,點解有咁多吃剩的藥?陳炳麟和蘇曜華指出公立醫院人手不足,專科門診輪候期長是產生藥餘的一大主因,認為需從源頭減廢。當院方給病人發放直至下一覆診期前的足夠用藥,牽涉往往多達半年至9個月的藥量。其間可能出現的變數很多——病人可能病情有變,入院治理,醫生再對症下藥,舊藥不再適用;又可能因記憶力欠佳忘記服藥,又或自行按身體反應判斷停藥,甚至因病身故,手上大批藥物也再無用處。

要改善情况,就要改變派藥模式。陳炳麟建議拓展NGO營運的社區藥房,承接公院部分配藥工作。他舉例說明,病人看完醫生,可先在醫院配藥處提取首兩個月藥物,此後逐月到社區藥房,按醫生藥方領取該月用藥。此舉除可減省藥物浪費,更可有更多空間進行藥物輔導。他曾建議在瑪麗醫院闢出一角開立藥房,與相關代表開會,惜無回音。蘇曜華說,現時醫管局的藥劑師和配藥員接觸病人的時間約只有10秒,「多過10秒,下個病人可能就鬧」。他苦笑道,醫管局利用很少資源聘請很少藥劑師,應付全港大部分人的需要,以錢來衡量其實好符合成本效益,然而卻難有機會了解病人食成點,有沒有聽話服藥。社區藥房的另一作用,就是提供藥物輔導,跟進服藥過程。

據蘇曜華了解,英美很多地區的看診、覆診與配藥分工仔細,分流合作。

首先,每個病人需事先登記居所附近一名指定私家診所醫生,公立醫院跟私家醫生會緊密聯繫。病人到醫院求醫後,一般會回到私家診所覆診,「醫院的專科醫生會寫封信給病人家附近的陳大文醫生,叫他繼續睇住阿婆,萬一出現什麼情况,就請她回到醫院」。病人覆診後,需持醫生處方到市面上其他藥房買藥。

如此分流既可讓有穩定補貼的私人執業醫生分擔公營醫療負擔,縮短覆診輪候期,讓病人得到更密切的照顧;又能避免批量開藥,病人到藥房領藥時,藥劑師也有足夠時間跟進其服藥情況。

根治方法——

社區藥房:每月派藥兼做諮詢

陳炳麟憤然說:「政府唔做,咪我們去做。」2007年,將近退休的他創立首間社福界非牟利社區藥房,其後擴展至4間。問及這些社區藥房是否用作示範的先導試驗,陳炳麟強調:「是成功了的。」當年他聯絡藥廠以低價售賣處方藥,再以成本價轉售有需要的人,藥房同時為廣大市民提供服藥諮詢。陳炳麟指當年藥劑師月薪4萬,籌集的經費只夠僱用一位,於是他另外情商蘇曜華合作,找來一班藥劑師義務幫忙,定期到社區藥房約見有需要的病人,「約個時間,讓病人拿啲藥返來,逐個逐個見藥劑師,問問例如服後反應正不正常」。計劃同時拓展上門探訪服務,讓義工團隊透過視像與藥劑師對話,即時指導長者正確的服藥規律。不過陳炳麟退休後,找不到有意參與的NGO延續,計劃唯有告一段落。

藥物輔導可在源頭減少藥餘,蘇曜華指政府後來於2017年底推出「覆配易」方案、分階段配發藥物的理念亦相近。他認為如能透過NGO營運的社區藥房派藥,更能以此作切入,藉機接觸同時有其他需要的人。因此,他們2018年撰寫建議書,交予特首辦。「每個月取藥,希望公公婆婆不是回到醫管局,而是去NGO地方。社工見到他們,『咁瘦,有無嘢食?無?我幫你申請送飯!』」他希望被忽略的長者和獨居長者可趁着每月領藥「見一見到」NGO的同事、護士和藥劑師,「利用派藥機會做其他服務」。

他們的建議其後獲參考——2019年葵青區地區康健中心成立,去年兩間NGO亦分別獲批深水埗及黃大仙的地區康健中心營運服務合約,同年施政報告更公布多區的地區康健中心選址。不過,蘇曜華批評做法與當初構想變質,「外判了,但不是要人每個月來拿藥。有個藥房了,又是用來做教育。做教育都做了幾十年了,還用舊的模式?」

難題——

NGO、市面藥房、藥廠 統統抗拒

雖然陳炳麟在2009年延遲退休兩年,仍未能見到藥物回收的一環在他開創的社區藥房展開。相隔多年,陳炳麟近年再次聯絡不同NGO爭取支持,上至管理層下至前線,希望機構願意在中心放置藥餘回收箱,讓他和合作伙伴上門收集回收。他說,即使重申毋須額外經費,僅是容納一個箱子,惟有人明言「無錢賺就唔做」,也有人已讀不回。

他明瞭名利對社福機構營運的重要,認為即使無利可圖,「名」其實也可以提供某些誘因,「NGO好多時候申請基金或者政府錢,都會被問盡了什麼社會責任。願意持續支持藥物回收,在中心放箱子和配合,對他們就有利了」。他推想,因為涉及企業社會責任,甚至可吸引商業機構參與:「環保回收箱好多都在商業機構做,起了個頭就得。」

台灣政府安排藥餘回收箱設置於部分藥房,再集中送往用火燒毁。蘇曜華認為若非政府促成,坊間藥房藥行未必願意配合,「每尺地方都是錢,擺盆花好過」。此外,由於不清楚藥物狀况,老闆對衛生或有疑慮,不願回收箱放置店內。

陳炳麟曾接觸某些政黨,希望他們可在行政會議上提出議題,爭取和撥款,有政黨代表以此舉不會為其帶來利益為由拒絕。未得政府資助,只能靠私人捐助。陳炳麟嘆道,退休後他再無機構背景支持,說服力大減,募集捐款有難度。他曾遇到有心人不計較,但與此善長有聯繫的藥廠卻在背後左右決定。「他怕好心做壞事,可能跟藥廠有交情,他問藥廠,這間大藥廠話no,好坦白指會令他們生意減少。」陳炳麟解釋,如藥物輔導推行理想,公院醫生毋須再次次開出近一年的藥量,而是先開兩三個月分量,減少浪費,變相亦節省政府購藥支出,導致藥廠生意大受影響;此外,也會減少醫務所的賣藥收入,恐難獲得醫生團體支持。

從定期回收起步

記藥餘去向 建公眾信心

從事藥物回收,必須申領專有牌照。回收業界代表葉文琪指出,「考牌」涉及運送車輛的改裝,需滿足收取的容器和暫存位置的要求,以及相關人員訓練。回收商也需清楚提供標準作業流程。「問題係有無生意。好多人現在都就咁揼,政府又講了好多次無需要。」他曾一度籌備「考牌」,但發現普遍市民未有藥物回收的意識,而且估計牽涉資金近60萬元,因此將計劃暫緩。

他建議參考美國個別地區藥物回收的做法起步,「一年幾次,某幾天可放到某些地點回收」。初期不用恆常回收,例如借現時多區都設有「綠色便利店」(綠在區區)之便,選定每年某星期收集,再聘請承辦商一次過到各區收集,送往化學廢物處理中心集中燒毁。

陳炳麟、蘇曜華及葉文琪均認同同時做好公眾教育的重要,讓市民明白藥餘造成的污染和自己的責任,大家才會體諒要較往常頻繁取藥的麻煩,改變習慣。陳炳麟特別在意建立市民對回收服務的信心,認為收集量可說明需求,因此回收商要將燒毁過程交代仔細,例如為上鎖的回收箱加設RFID晶片追蹤,並將回收紀錄電子化,「一定要做得誠實,仔細做,讓人可以追蹤到藥物去了哪裏,不相信可以再查」。

當一切未有定案,個人層面又可以做什麼?蘇曜華指現時許多藥廠已逐步改善藥物包裝,以錫紙包裹總比散裝好,「吃剩了藥,還在錫紙包裝裏,人們棄置前不會咁好心逐粒啪出來。錫紙令藥不會遇水即溶,已經very good」。棄置方式,他認為可向台灣借鏡,當地政府教育民眾,如無法將藥餘拿到藥房回收,丟棄前可先以膠樽盛載。利用塑膠需長時間分解的特性,讓藥物的毒素延遲釋放、流入海洋,雖然只是將惡果推延,蘇曜華認為總好過直接冲落海。

【藥物回收篇】

文˙ 潘曉彤

{ 圖 } 資料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劉子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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