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中追星,可不可以?

文章日期:2021年07月11日

【明報專訊】7月1日,梁健輝在銅鑼灣拔刀刺向警察,其後自戕。7月7日,一艘郵輪在小西灣對出航行,慶祝「教主」Anson Lo(盧瀚霆@MIRROR)26歲生日,一眾「神徒」蜂擁而至。兩件事相隔不足一星期,在同一個城市裏發生,有點魔幻寫實主義的味道。全世界都有人批評追星行為瘋狂、不理性。但在艱難的時勢中追星,似乎更多了一重負擔。究竟在亂世中追星,可不可以?

對於擁躉追星,英語世界研究頗多。自1960年代起,對於明星和追星現象,極多相關學者已經採取猛烈批判的態度。例如Daniel Boorstin老早就批評所謂明星,就只是出名在其出名,與能力無關。對於fans,則一般視他們為不理性和瘋狂分子,不懂思考,偶像做的一切事情都照單全收。不少學者甚至認為偶像文化危害民主運作,皆因人民不再關心政治和實事,而只以貌取人、看表面。心理學家Lynn McCutcheon的團隊甚至認為追星者基本上都是有某程度的精神病。

然而,近年有一些學者不滿以上的刻板印象,提出多種反駁。社會學家Liesbet van Zoonen首先指出,fans不是傻的。觀眾的種類有很多,有比較被動的旁觀者,也有忠實擁躉,他們都有自己的看法。一些很hardcore的fans,會向偶像(或偶像背後的公司)提出意見,甚至施壓。加上當今網絡發達,fans要反饋,非常容易。此外,fans都會懂得議論偶像和偶像的作品。例如觀看某劇集,觀眾會把自己的生活代入去理解、回應。他們也會建立自己的群體,互相討論和交流資訊。當然有fans會毫無保留熱愛偶像每一首歌,但不少都會懂得或願意分辨好壞,甚至議論紛紛。再者,任何的集體行動或社會參與,都需要投入情感。很多時需要情感推動我們去認識、辨別,學者稱之為affective intelligence。

誰說追星就會不理世事?

事實上,批評「鏡粉」等追星不理性,本身就出於強烈偏見。我自己在8個鏡粉的telegram group裏,觀察了頗一段時間。各群組固然各有特色,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社群(community)的凝聚力。而這種凝聚力,不單只是限於線上,而是可以轉化為實際行動。設計廣告、找地方登廣告、集資、製作應援物品,不是靠尖叫就能完成,統統需要有人做。剛過去一星期,神徒就展示了他們如何做得到。如果你問我如何才能在尖沙嘴碼頭登廣告,我真的會不知所措。個別群組的成員之間,更有頗強的信任。「柳炒」群組中,成員會討論日常瑣事,例如煮飯蒸魚。在「爵屎」group中,則會有較年長的成員關心群組內考DSE的學生。廣義而言,這也是一種參與公民社會的方式。如果教會都屬於公民社會,誰說fan club不是?

確實,有不少人會說,自己追星是因為過去幾年香港已經很苦,想找點快樂笑一下。這的確有逃避的意思。但是,快樂無罪,娛樂也無罪。無人可以每天24小時保持悲憤。那些批評者如果平時真的每秒都在苦修,那值得尊敬。但他們難道真的不看歐國盃(其實踢波有咩好睇?)、不和朋友食飯吹水、不打機、不行街消費嗎?我看到網上某人很自豪地說自己玩board game訓練腦筋,批判鏡粉追星毫無建樹。只能說一句「你喜歡就好」。如果說追星就會不理世事,則又是另一種偏見。「柳炒」時不時會討論時事,Mike導的「無制限畀埋條命你好冇後援會」成員則更是天天論政。《蘋果日報》發行的最後一日,連平時極少出現政治話題的Hellosss群組,都有人share自己買了一份。他們都是香港人。有人關心社會多一點,有人關心少一點,跟無追星的人一模一樣。

我絕對不是自欺欺人,說以上的fans群落可以轉化為政治能量甚至行動,為我們帶來制度上的民主。我甚至認為他們不需要轉化,免被取締。有些人常常覺得,只有某些政治行動方才是有意義的行動,其他都是不重要的。但他們或許忘記了,當有些人在為自己所喜愛的人和事組織起來,即使無任何政治目的,他們都是切切實實地在組織,在互相合作,在過着議論的生活。這本身就有意義。就在星期五,有人在《東方日報》頭版登廣告宣傳教主的新歌,引起各方鏡粉批評。甚至在「神徒」的群組內,都有成員非常不滿。誰說追星就是發神經?

要守護,就要活出那種文化

七七盧瀚霆誕辰當日,我也專登到尖沙嘴湊湊熱鬧。同日上午,MIRROR四子在附近商場出席活動,下午則有Manson和廖子妤等出席(見到Manson真人,真的很興奮)。那一天的尖沙嘴,令我覺得很自在。前幾年,我會避開尖沙嘴(除了去書店),因為那裏實在不是我的地頭。廣東道是為某地區旅客而設的,不是為我們。但當天,我感受到尖沙嘴終於再度是我們的地頭。除了教主巨型祝賀廣告版,周圍的巴士站還有Ian(陳卓賢@MIRROR)和Tiger(邱傲然@MIRROR)的賀壽廣告(其實還有町田啟太的),以及fans自製的《大叔的愛》廣告。要守護一種文化方式,就要活出那種文化方式。可以完全視之為非政治的,無所謂。但這種文化方式,也是極為重要。所有keep Hong Kong Hong Kong的行動,我都支持。

我同意何桂藍所講,文化行動不能取代政治行動,也不應取代。某些人天天(在網上)叫喊要歌手偶像表態,要YouTuber講得一清二楚,本身就是無理。我是一個Hellosss,也喜歡聽Manson唱歌。但我不會要求我的偶像表態。六四當天我會到教堂參與悼念彌撒,我會毋忘六一六、七一、七二一、八三一和十一,我會記得今日香港是一個獨裁政體,我會記住牆內有很多正在受屈辱的人。

現在是2021年7月,《港區國安法》已實施了一整年。這亂世未必可修理好,當中的艱苦,我們都知道。但在亂流下,關心世界和活出某種文化方式,是無衝突。苦難與快樂是可以共存。

文˙莫哲暐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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