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會外的龍獅校徽雪糕筒

文章日期:2021年07月18日

【明報專訊】香港大學學生會評議會通過悼念梁健輝議案,引來校方、保安局抨擊,港大學生會隨即鞠躬道歉,撤回議案,學生會幹事會立即辭職。校方之後宣布不承認學生會,並收回學生會綜合大樓,要求學生會在7月21日前遷出。

上周五國安處大舉搜查學生會大樓、校園電視及《學苑》辦公室,指為調查與「宣揚恐怖主義、煽動實施恐怖活動」有關的案件,其時記者正跟隨1991年的港大學生會長張銳輝在追憶30年。重視獨立自主的港大學生會,在香港曾經最自由的大學,眼下似乎已經失去了她的獨立自主。張銳輝感到心痛憤怒,說是香港大學親手斷送了大學自主性。

香港大學以前不是這樣的。他說。

消失的「獨立自主梯」

記者約張銳輝到香港大學走一趟,回想他讀書時的港大模樣。他指着1樓的學生會牌匾「團結一致,獨立自主」說:「這個牌當年放在學生會那層,象徵着港大學生會的精神。」這是學生會的會訓,提醒學生應團結一致,獨立於任何組織、校方影響,「學生應該是自主的,這個地方屬於我們,我們有自己的空間」。2009年港大為了應付三三四新學制,興建百周年校園增加用地,並一併改建學生會綜合大樓和黃克競平台,黃克競平台上加建天橋,綜合大樓重新裝修,成為今天被玻璃幕牆包裹、現代化的學生會大樓,裏面空間亦重新編配,但管理權一樣歸學生會所有,這是由1952年學生會搬進第一幢學生會大樓,就白紙黑字寫好的合約條款。

在張銳輝讀港大時,學生會擁有大樓兩層半和整個黃克競平台的管理權,所以學生會可以把國殤之柱放在黃克競平台上。大樓管理權說是兩層半,因為2、3樓的會室、辦公室歸學生會,但1樓有一半是學校餐廳,管理權歸校方,另一半休憩空間歸學生會,所以當時的學生會大樓有一條著名的「獨立自主梯」,樓梯位於大樓外,連接2樓學生會和黃克競平台,代表學生可以貫徹「獨立自主」的原則,完全不踏足校方範圍下樓,但這條「獨立自主梯」也隨着百周年校園的落成而消失。

現在的學生會綜合大樓1樓是影印中心、Starbucks,有學生坐在台階上吃飯、聊天,亦有學生利用中間的大平地練舞,但張銳輝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但校園似乎無晒深入的思考,或者價值的批判、碰撞,我們看到校園好枯燥」。張銳輝說以前的1樓角落會堆滿《學苑》、《校園雙週》等刊物,黃克競平台天天有人寫大字報民主牆,「你會見到校園的思維好活躍,是有一個好有生命力的地方」。

剩下空殼的民主牆

由學生會綜合大樓走向國殤之柱的方向,張銳輝停在學校餐廳門外,指着兩條柱之間說:「以前的民主牆就是在有蓋操場這裏,手寫大字報,以前沒有printer,手寫上去就黐地下,大家每日返學都企喺度睇大字報。」學生在薄扶林道下車後,搭電梯上來上學,黃克競平台是人流最多的地方,當年看大字報就如每朝碌facebook一樣,了解港大最新校園、社會大事,小至哪個學會借用soc房但沒有清潔,大至討論《基本法》條文,學生都用大字報發表意見,而且必須署名像「文學院二年級誰誰誰」,為自己的言論負責,經學生會審批過沒有粗言穢語等就可以扱印貼上。大字報有多大?「就是中學壁報板的壁報底紙,如果你寫篇文章要200、300字,可能一張底紙不夠,就寫兩張底紙,有人有鴻圖高見的,就寫好大張大字報,引來學生圍觀,睇完之後又談論吓。」現在民主牆移師到大學圖書館外,但裏面的紙張早已被拆清光,只剩下空殼。

張銳輝在1988年入讀香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一開頭從沒打算接觸政治,只想住hall上宿生會,卻遇上八九民運。當全港都被北京學生牽動時,港大學生如他也不例外,「香港人一直以來想的,都是讀大學是為了求更好出路、讀書,沒有好認真地思考社會事、大學生知識分子的角色,但當你看到北京學生對於國家社會的責任感、認同感,單單是這件事,已經觸動到很多大學生」。張銳輝還笑說,加上住hall家人管不了,大學生遊行示威的動員力也更高,於是發生了太古橋寫橫額的故事,他留下的字迹「冷血屠城烈士英魂不朽,誓殲豺狼民主星火不滅」仍然每年重漆。

作為宿生會會長要經常與學生會合作,身邊又有莊友上學生會,因緣際會下,他在1991年組成「銳閣」,擔任學生會會長。但這個學生會會長甚至缺席就職典禮,走去天星碼頭靜坐絕食抗議,聲援民運人士王軍濤和陳子明,就職致辭也交給內務副會長負責,還試過到機場靜坐抗議港府拒絕民運人士入境,但他斬釘截鐵說從未遇過校方任何不滿或干涉,因為港大宿生會是獨立社團,不隸屬於香港大學,兩者是合作關係,猶如不同持份者,地位平起平坐。

屬於誰的港大?

「香港大學學生會可以有這個獨立性,固然是英國傳統,大學對於學生參與校內事務的重視,尤其在殖民地年代,其實港大學生都是社會精英,是殖民地培育出來嘅管治精英,校園內讓學生、學生組織有好大自主性,其實都是一個教育,讓這班學生畢業後就已經可以成為社會的管理層。」入讀過英殖時期的港大,張銳輝說殖民政策都是以懷柔為主,即使在學運火紅年代,國粹派的政治立場、理念跟殖民地政府南轅北轍,政府都讓步,國粹派也有生存空間,「現在學校的處理方法,其實係一種好倒退、中學化的做法,大學生,我一個獨立組織,一個獨立成人,我做啲咩關你咩事?」

記者踏入港大,正慶幸這裏不像中大、理大在出入口設置保安閘,但馬上發現差不多每走20步,就有保安駐守,守衛森嚴,記者問張銳輝讀書時有見過保安嗎?他笑說:「無㗎,大學自由出入,朝早好多叔叔嬸嬸在這裏晨運,King's(英皇書院)的學生上來跟我們爭飯食。」他還提到,以前內地常有自由行旅客來參觀香港各間大學,感受大學的自由氣氛,但現在香港大學已經跟內地同化,「香港大學是用公帑,是用每一個市民的血汗錢興建的,大學屬於香港每一個人,當大學自己閂埋校門的話,其實已經有辱大學在香港的角色」。

訪問完結之際,遇上來搜查學生會大樓的國安警察,一行人浩浩蕩蕩在學生會室拉上封鎖線,把記者趕出玻璃牆外,保安配合警方拿出印有香港大學龍獅校徽的雪糕筒,「其實不久之前,我們都會說,警察唔應該隨便入大學,你要先得大學批准喎,但𠵱家都沒有這種說法,中門大開,大學自己都放棄自主性。衰啲咁講,五四的時候,北洋軍閥也不會走入北京大學;六四的時候,解放軍也沒有走入北京大學」。

文˙朱琳琳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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