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有說「香港地少人多……」但無論走到邊條街,總有個「阻碇的窿」喺左近。舊樓離不開收購、清拆、重建三部曲,工程漫漫,有時水靜鵝飛,長草餵蚊;有時噪音轟隆、儼如地殼震動。在圍板外呆望,難免一邊好奇,一邊緬懷。趁舊日記憶尚未模糊,新的巨廈還沒襲來,我們收集街坊居民的回憶片段,一邊填窿,一邊天馬行空砌拼圖,展望將來。最後來一個選秀大賽,由各方組成評審團,選出最美的地盤想像。
乜窿窿:九龍城賈炳達道
或許拜屯馬線所賜,若以紅磡為起點,沿着漆咸道北往九龍城走一趟,不難見到兩邊的「綠網巨獸」穿插民居之間。我們首先聚焦九龍城區,今期來到賈炳達道街尾,這裏地盤夾道。
地·盤·現·狀
住宅樓盤 vs. 雜草地盤
九龍城聯合道是條楚河漢界,以西為傳統高尚住宅區,以東通往平民區、小泰國。若轉進賈炳達道,可見左右兩邊各有地盤,左邊是勢如破竹的單幢式住宅樓盤;右邊是個「雜草地盤」按兵不動,樹冠伸出圍板,還停駐私家車。這路口看似「生人勿近」,旁邊永成文具紙號老闆李先生卻說這裏曾經聚滿學生,也是的士司機聚腳點。他憶述雜草地盤面向聯合道那邊至少有8間舖位,面積不小;住宅樓盤的嘈音則尚可接受,只是前年打地樁時,雖隔了條馬路,但地板都在晃動。去年疫情停工,得享短暫寧靜。
當·下·生·活
37年文具舖 街坊兩代同光顧
這文具店繼承自他父親,小時候在獅子石道前舖後居,37年前搬來這個100呎的舖位,與哥哥一起打理。從前很多衣紙舖兼賣文具,現在他的祭祀紙品都給繽紛文具擋住,唯有老街坊才識途光顧。舖頭見證對面臨時街市改成停車場、商場,賈炳達道隨之拓寬,縮窄了兩邊行人路。從他保留的舖前台階,可以約略知道以前行人路的高度。附近有多間學校,李生自己也是耀山舊生:「以前好似戲院散場咁啊啲學生,一到11點、1點就落嚟,成條街都係學生,以前有上下午班,行人路又無咁窄。」他看着街坊成長,有不少民生書院學生更由幼稚園讀到中學畢業,這天來了一對買廣告彩的泰國母女,原來媽媽自小已光顧他。
啟德員工聚居九龍城
Benny是其中一個一條龍畢業、買過永成文具的學生。他對這個街尾印象尤深,當時有很多「土炮快餐店」、影印舖,圍繞學生所需,「我喺嗰度出入好多年,差唔多可以話係必經之路」。他下課後會從這裏拐進賈炳達道,之後鑽入各條內街。以前九龍城吸引了一班在啟德機場上班的員工居住,包括Benny的爸爸和祖母,他們為其他從中山來的長輩引介工作,所以好些親戚都住在城南道。Benny最初住在啟德道的板間房,約在1984年隨家人搬到牛頭角,但由於一直在這區上學,又有親人網絡,故經常在這蹓躂,「九龍城真係眯埋眼都識行,我哋當佢鄉下咁樣,𠵱家無乜嘢都會走出嚟行個圈」。他指自啟德機場關閉開始,已見到很多舊樓緊接清拆,於是他一有空就去拍攝該區舊樓,記錄了這街尾的最後日子:「行過呢啲樓,見又無晾衫、又無人開燈,覺得差唔多要拆。」
舊·時·回·憶
平民富戶交界 富瓊飯店老茶居 英僑乾洗飄香氣
談到清拆前的光景,二人都說起富瓊飯店,蔡瀾多次撰文推介。茶居讓食客自助取點心、用瓷盅做盅頭飯、豬潤燒賣乍看像大肉餅。結業前門庭冷落,門前兼賣報紙雜誌。李先生記得它20年前曾經風光:「樓上住客講我聽,一早天未光就喺度整。」早上六七時,門前泊滿的士,司機都在門口飲茶才開工,另有班從九龍仔公園晨運後過來的茶客。但九龍城廣場於1993年建成後,這條街就不能泊車,生意自然受到影響。富瓊對當年尚是學生的Benny來說毫不起眼,他形容是很舊式的茶居,外婆有段時間是飯店常客:「無後生仔會去,只幫襯過一次,A-level返去補課買飯盒,但都好深印象。」
還有對面的英僑乾洗,Benny說:「我幼稚園已經存在,唔知點解好有印象。」他猜大抵是那陣撲面而來的熱氣和梘粉香氣。他推斷乾洗店的客人也包括聯合道對面的大戶人家,「九龍城隔住條聯合道好得意,你留意下,以東就平民區,以西就有錢人區,我懷疑呢間舖服務埋秀竹園道、東寶庭道個啲高尚住宅」。他的舊照清楚拍下街尾清拆前的面貌,兩邊都是弧形轉角唐樓,樓高四層,「天台仲有天台屋,好明顯係好草根嘅住宅。落成時唔係咁嘅一回事,住住下就變咗劏房。」李先生也認識英僑老闆,記得他一家人住在樓上,清拆時便結業退休、人也得搬走。左右有賣碗碟和成衣的店舖,旁邊樓梯舖修理電器,「最叻就拉風扇銅線,拎住銅線喺度捆啊捆」。對比之下,對面的富戶區冷清得多,沒有地面商戶,只見一賣窗簾的街舖:「嗰邊唔係地舖,係地面車房拆嚟做舖位。所以寧寧舍舍得佢一間。」
住在地面單位的「暨同學」
李先生說以前流行擺街邊檔,很少人開地舖,故舖位不及現在緊張,像富瓊隔個舖位住了一家人,「他們住到最後,還遲了走,別人收購他不賣,變了強拍」。無獨有偶,Benny也記得一個失去聯絡的小學同學,以前或住在同一單位,Benny一直難忘:「佢住得近,可以好快返到屋企。嗰時我哋放學經過,佢仲可以喺個窗度同我哋揮手。佢個姓好特別,姓『暨』。」他語帶惋惜地說。不知這報道可會替他尋回這個鬼馬調皮的「暨同學」?從Benny所拍的菲林相中,可以見到這灰沉低調的地面單位就在路牌後方,窗戶朝向大街,裝有欄杆和窗口式冷氣機。
未·來·憧·憬
建正統屋宇 長者歇腳地
李先生透露,文具店將於11月搬到新蒲崗一個舊式冷氣商場,他說九龍城最難熬的不是地盤噪音,而是「由朝曬到晚」,陽光充沛刺眼。他解釋賈炳達道是東西走向,所以整天下來就「由街頭曬到街尾,門口曬得好緊要」,他的店舖卻只有吊風扇。「但以前無咁熱,𠵱家冷氣多,個個都噴熱氣,特別呢個商場(指對面的九龍城廣場)多食肆,好犀利,特別熱。」不過,九龍城廣場也將重建為兩幢高31層的住宅大廈了。Benny也覺得九龍城一直特別炎熱,「啲樓唔高,陽光直接曬落嚟。但以後起高樓,可能唔叫曬,叫焗」。一直關注九龍城發展的香港大學建築學系副教授鄭炳鴻指,九龍城的街道和樓宇高度約為一比一,「在視覺、空間上是宜人的尺度,有歐洲感覺,陽光灑到行人路」。若繼續增建牙籤樓、筷子樓,街區則失去日光,「當然有人說這種高密度是香港特色,但從城市健康來說不理想」。
Benny指若走上九龍城廣場頂樓停車場,放眼望去「就知成件事其實好核突」。自機場搬走、舊樓拆卸後,「幢幢樓都係單幢樓,唔知係咪收購唔到大地盤」。李先生則覺得這區總在蓋豪宅,「門口又好似酒店咁」。「我哋都無權講咩,起番啲正統嘅屋宇……但都唔會㗎啦,係咪先?」他舉附近建於1980年代、樓高5層的龍珠樓為例,「正正經經,唔使咁多管理、管理員開門個啲嘢。最好矮矮哋,唔好咁高(30層)、咁牙煙」。又說現在太多不濟事的商場,最理想是多些地舖:「𠵱家時代變咗,啲樓縮晒入去,做晒消防、機房個啲,好多新屋都無舖位。好似我呢座咁起法,就有舖位。」另一邊廂的Benny亦同聲同氣:「(想改善)新樓同舊樓嘅連貫,好似𠵱家啲新樓係縮入去,無咗遮蔭嘅地方,規劃好亂。多啲地舖,唔好咁多商場。」他又覺得該區多老人家,但欠缺給他們使用的文娛場地,「如果話劇場、舞台表演,最近好似係牛池灣文娛中心,兆基創意書院唔係畀老人家,街市圖書館又好鬼細」。
李先生提及,這兩個地盤的街坊搬走後不時回來。隨着因九龍城重建而搬遷的街坊愈來愈多,若能有個地方給他們聚頭,在九龍城烈日下歇腳避暑也不錯。
高度、外牆考量 城市外觀和諧
鄭炳鴻解釋啟德機場關閉後,聯合道以東的九龍城區未像以西般繼續限制樓宇高度,於是業主、發展高「炒到盡」,現在正處於半新不舊的狀態。蓋好的新樓不能拆走,但他說可從三方面令九龍城建築面貌更和諧,包括可用轉移地積比方法鼓勵發展商保存較宜人的樓宇高度;外牆方面,舊樓翻新或設計新樓時可採相近風格,例如意大利城市博洛尼亞的保育城區在立面材料、顏色、開窗方式方面都有美學原則要求;第三則是保育街區文化,像波士頓的小意大利般,但也是最難的一環。
文˙ 梁雅婷
{ 圖 } Benny、梁雅婷
{ 插圖 } Ikey Read & Dr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