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seeing:香港國際攝影節第十年 開放影像的定義

文章日期:2021年10月31日

【明報專訊】「何時開始改說流動影像(moving images)這個詞呢?好像是M+開始的」,香港國際攝影節總監盧術賓(Kaya)回想。當大家尚在消化這新詞彙之際,邁進第10年的攝影節也來「摻一腳」,以往的展覽以單張照片為主,今年則選映50部流動影像作品。藝術總監劉清平補充:「我們不是權威學術機構,不着意為流動影像下定義,但想試下是什麼。你說走馬燈是嗎?手翻書是嗎?」

受疫情影響,他們把往常佈展、照片裝裱、往還運送、保險行政的工作一概放下,向6個海外策展伙伴徵集流動作品,將心力轉移到影像形態、概念與敍事方式。是次主題為「攝影院」(Photography Cinema),指涉的僅為放映方式,作品題材不限,旨在呈現不同國度的詮釋。Kaya舉《曼谷夏末》(2016)為例,在曼谷當年最熱的日子拍攝,溫度達攝氏44.6度,但見漁民背影與璀璨的天際線相映,觀眾像陪伴他為生計抵住高溫,感受他的貧苦,「這樣的畫面要看9分53秒,一定悶到你抽筋」。但放在攝影節的脈絡或視之為藝術表達手法時,便令人覺得意趣無窮。今年的攝影節為觀眾指引思考的路徑,最終謁問:流動的是什麼?

場地:另類空間尋索趣味

現今觀眾或不再滿足於白盒子空間或重複的博物館模式,例如香港藝術館就曾以佈景重現了90年代Para Site的專題展覽及「女那禾多」當代攝影中心。劉清平是後者的創建成員之一,解釋正規博物館有其對通達度的要求,始終沒法呈現當年太子台那高兩級又再凹下去的空間。以攝影出發的展示模式尚有各種可能,他尤其喜歡2018年京都國際攝影節中一個批發市場的相展。藝術家K-NARF拍下在市場營役的行業,並把真人比例的作品掛在街道牆上,不加裝裱。劉清平與同行友人迷失於製冰場、漁市場、大型貨車之間,偶爾看到手持導覽圖、同樣茫然的遊客,才確定自己沒走錯路。荒廢的製冰場中,有生鏽機器,也有水災後皺曲的照片作品;到檔攤吃麵,收錢和做飯的人就是旁邊攝影作品中的主角。

這次16個衛星展覽異曲同工,「物色另類場地,然後在生活裏做展覽,場地不特別美,但很豐足」。當中亦有實際考慮,因中環、尖沙咀的場地難覓檔期,交涉可歷時數年。劉清平提到「癒快:身體會忘記,身體會記得」是其中必去的展覽,展場名為「EJAR 東玉藝興」,隱匿在筲箕灣舊樓之中,地圖也沒有標示,「真係估佢唔到,連邊條樓梯、點樣上去都有啲懷疑」。一幅幅作品擱於斑駁的雙色地磚上,這些另類場地不像博物館有均勻穩定的燈光和充足的冷氣,有時頗為幽暗,但顯得光線與環境的偶合更加有趣。除了在博物館觀賞單張照片的傳統展示方式,他指近年香港多了這類空間探索,可用燈光營造氛圍,或任照片散落一地,讓觀眾主動翻揭尋索。

形式:觀眾與作品 誰動誰靜?

明明稱作「攝影節」(photo festival),卻在影院播映,難怪有觀眾疑惑:「是否要播紀錄片給我看?」他先簡單釐清電影節與攝影節的區別:電影是導演和編劇等不同崗位的集體創作,攝影是一環;攝影節仍以攝影師為本位,當然也可身兼其他角色。他把「攝影院」難題拋給6個南亞與東南亞攝影節或策展組織,本來猜想大家的理解不一,但大家似有默契,沒有受形式規限,有動態影像,也有靜態照片。他剛看畢台灣Lightbox攝影圖書室的專場,難忘看到作品在大銀幕上的視覺震撼。「做字幕、片頭已看過好多次,但昨天真正在戲院看是兩回事。原先我希望有這個效果,現在更超出了(預期)。除非你睡覺,不然你的專注力會好強。」然而,觀眾也要交出主導權,不能像看相展般隨意游走,自由決定注視作品的時間。影院由創作者控制觀看節奏和次序,這限制同樣出現在播放循環影像的展覽廳,「但不是大問題,它就是多樣化的」。

藝術節、影展往往試圖把最具前瞻視野的國際作品引介到本地,他卻指這次選映的流動影像並非創新事物,「可能10年前已開始有,不過認真集合一次」。也難以明確勾勒出發展趨勢:「是不同步的,有些藝術家做了十多年,又試下別的方法。」資深攝影師夏永康這次與樂團i_is_one一起創作《I》,將秘魯亞馬遜森林之旅化成影像與律動。今年的作品探討了不同影像形式之間的關係,呈現攝影與動態影像之間的交會,細味下來,其實也在挑戰人們對動與靜的定見。

視點:開拓個人敘事 填補現實的空白

許多作品不約而同在回應疫情,填補了新聞報道以外的空白,《距離之間》展現新加坡經濟增長與疫情間的反差,政府措施無孔不入地切割社會、族裔、信仰、家庭。從前的攝影主要是對現實的紀錄,甚或是經美化的畫意影像,現在則開拓出更多個人表達與敘事。由20世紀中的「決定性瞬間」一路走來,我們看到更多刻意經營,注入強烈主觀想法的攝影。《時間不停泊》是來自孟加拉的作品,創作者因疫情把精力轉放到語言上,重新寫作,再將腦海畫面變成影像,例如被罩住的面孔和長滿尖刺的喉頭,表現出面對疫症的窒息和恐懼心理。這些作品由個人角度出發,「甚至是個人幻想,他自己對世界的感覺可以是種誤會」。

在衛星展「新香港傳說」中,可以見到井型公屋、盧亭的影子、金茂坪戲院、商場裏空洞的小童人偶,被木箱封起的滙豐銅獅,任它鬼影幢幢,也被政治漩渦及伺伏的發展商驅退。展覽「模糊研究」則把人體放在天藍色布幕之中,扭曲的身軀覆上裸色服裝,裏面填塞了各種物料,有散佈全身、腫瘤般的白色圓塊,或是飽滿得似香腸或層層脂肪的棉花,藝術家想探索「物化」人體的美學,卻也為觀眾帶來影像衝擊。

當代藝術少不了攝影,但香港藝術館至今甚少舉辦攝影展,其地位顯然遜於其他創作媒介。不過,劉清平不志在增進公眾的認識,一來是因為他自覺沒有教育他人的責任,二來是「攝影位置已高到不得了,不用我們做」。手機人手一部,個個都會拍攝,甚至可助長者認路,用來記事、辨認、治療、減輕退化、梳理情緒。「攝影語言是另一回事,但起碼影相不似書法要練10年。」故此,相展也令人覺得較清楚易懂,不如其他展覽般令人望而止步。下月開幕的M+以流動影像為三大範疇之一,當中卻不包括照片。他認為目前這概念有欠完整,待些時日才能見全貌:「大家大概知道是什麼,各自去定義。現在(影像的)這種曖昧性,在以前媒介與科技未進步時是難有的。」

香港國際攝影節2021

日期:即日起至11月28日

網站:hkipf.org.hk/zh/

文˙ 梁雅婷

{ 圖 } 受訪者提供、梁雅婷攝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素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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