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盤選秀:鴨脷洲大街 告別漁村 興旺過後的寧靜

文章日期:2021年11月28日

【明報專訊】經過網上投票,我們徇眾要求,來到鴨脷洲大街街頭。對遊人而言,這裏是大街盡頭,似乎無甚可觀,後面是鴨脷洲公園和球場,難以想像這裏從前齊集美食玩樂,一片興旺。曾在地盤樓下的王珍士多搬到對街,老闆娘忍着噪音,看着舊舖清拆,她說這地盤拆得特別慢,「那些鋼筋鑿不爛,一塊塊搬出來,蓋得多穩,可能住多50年都不倒下,真的浪費了,但沒辦法,有地鐵」。

乜窿窿:鴨脷洲大街26至32號

清拆時間:2020年

地盤面積:約3980平方呎

背景:原為4幢唐樓,樓齡約50多年,獲批建1幢27層高的商住物業。旁邊34至36號的兩幢唐樓今年亦被收購。街坊指前身為排檔和斜頂木屋,對面以前是戲院。

舊·時·回·憶

1公里路 任君選擇

鴨脷洲大街是島上最早的道路,全長僅1公里,向來小商戶林立,居民總可以貨比三家。「鴨脷洲只是個好細的地方,又容納了好多人。」林女士是水上人,她奶奶於1997年在大街30號開了一家王珍士多。「她的確是姓王的,但不叫阿珍,只是喜歡個珍字。」奶奶本來在香港仔開檔,業主收回檔口後就悶悶不樂,在這租下舖位做生意才回復精神抖擻。鴨脷洲市政大廈在1999年啟用,設一層街市。但奶奶仍兼賣多種瓜菜蔬果,因為價錢比街市便宜,街頭大廈的住客都來光顧,生意不俗。一般的街市菜檔通常最划算,在大街卻不然,即使今天,也比外面貴一截。

「自己鍾意嘅嘢」 公諸同好

就算是蠅頭小利,林女士在8年前接手時也不怠忽因循,「我看準時勢,見夏天快到,就從泰國買榴槤,我不理他收我多少錢,只要好吃,也不要給我太多,兩箱就好」。飛機貨比悶熟的船運貨甜香,熟客食髓知味,接到她電話就過來捧走榴槤。本來做老人院看護的她,怎麼有如此生意頭腦?「我好鍾意食榴槤,食靚嘢。」她見街頭沒花檔,自己又喜歡百合、芍藥等,索性在士多賣花。她最喜歡茶花,因為聽說象徵家庭和睦圓滿,「我專賣自己鍾意嘅嘢,自己鍾意就有人鍾意,唔係只有我鍾意」。大街店主多抱有這種公諸同好的心態,在海味雜貨店會見到泰國船粉、日本番薯,店主分享怎樣烹調;食店的麵醬池仔、鹹鮮竹籤魚、冬菜釘公,正是漁民的住家滋味。

離不開這街角 

林女士這種將心比己的經營手法,為士多帶來不少客人,可惜唐樓在2019年被收購,她本想收山,但朋友又有舖位出租,她就搬到了地盤對街。因與地盤打照面,士多吸引工友光顧,現在主要賣飲品和香煙,卻再沒有鮮花了。旁邊是海濱公園,她說疫情前有好多小朋友過來,現在偶爾有踢球的年輕人,或者住在後面豪宅的外國人,「他們當然來這裏啦,對面便利店一支水11元,我們4元」。也有魚貫上岸,從布廠灣過來吃午飯的造船工。街坊經過,都習慣跟她奶奶一樣,喚她作「阿嫂」,大家都知道她嗜魚,天天都有人捎海魚過來,「最近有雞魚、黃腳鱲、馬友,來不及吃,還有條石斑在雪櫃。雞魚解凍做五柳,好食!」之前地盤「嘈到頭都痛」,現在她只開上午,下午去打牌,尚算悠閒,「總之今日做完的事情,我不會記住,第二日重新再來」。

漁‧村‧時‧期

排檔戲院 港島版城寨 

1980年鴨脷洲大橋通車,成為大街發展的轉捩點,若重溫香港電台《城市故事》系列「鴨脷洲」(1983)便可知一二。在此之前,鴨脷洲居民出入只靠坐船,街頭碼頭尤為方便,漁民直接把魚拿到岸邊緊鄰「波地」(踢球的空地)的街市擺賣。現時地盤一帶在1960年代是排檔和路邊攤。對面是明珠戲院(前身為明園戲院),門前有煨魷魚、烚花生,街頭繁景可想而知。胡小姐的母親在排檔賣圓肉糖水,後來賣經濟粉麵,大家稱她做「糖糖阿姨」,「糖水用玻璃罐盛着的,吃時舀到碗中,以前大街好多檔賣菠蘿、馬蹄的,都是放在玻璃罐中,串起來賣。好多船廠的人光顧」。她記得這邊有一列斜頂木屋,「以前近海皮,好多時見到整棟樹從海拖過來,一條條木在浮」。她父母則住在更遠的「寮仔」。

三不管到遊客觀光點

不少口述歷史提到以前大街三不管,警察過來也要坐船,萬一他們駛近就「走鬼」, 更有說是港島版九龍城寨。胡小姐亦印證此一說法,記得波地有些用藍色布圍起的鴉片煙檔,裏面躺着船民和老人,也有賭檔。「為何不像城寨臭名遠播呢?因為他們食鴉片都是有錢的,只是上了癮。賭錢只為擺脫貧窮,這條漁村好平安,小孩好安全。」胡小姐當時年紀尚小,但個個檔主都會抱她,「大家說我粗食粗肥,每個檔口餵我一口都夠。我的成長是那些檔口講給我聽」。原來她是孻女,母親苦於生計曾想過不要她,所以街坊都對她關顧有加,望減輕她母親負擔,旁邊理髮店店主叫她做「搭秤」,意思是多出來的孩子。「鴨脷洲大街比鯉魚門親切,是外國遊客和街坊都光顧的熱鬧地方。」她也被外國人拍下不少照片。1970年代不可再在街上擺地攤和排檔,檔口都搬到波地,戲院亦早已結業。大橋通車後,車輛都從街尾駛入,這昔日上船的街頭變成行車線的盡頭。1990年代市政大廈街市蓋好,波地排檔和岸邊街市統統遷進去,波地一帶改成鴨脷洲公園,街坊現在仍習慣叫裏面的球場做波地。

街頭定街尾?

現在大概只有大街人,才認得哪邊是真正的街頭。林女士心底也覺得這邊是街頭,但別人若稱作「街尾」,也沒什麼好爭論。她以前到戲院後上幼稚園,記得逢年過節可以到戲院看陳寶珠、蕭芳芳,波地那邊就有戲棚,可以「掹衫尾」去睇大戲。平日放學母親會搖艇靠岸來接她,她不敢蹓躂,得趕快上艇。年紀小小的她已知道附近盡是「牌九檔」和「大檔」,有的隱匿在士多和粉麵店後。「唔驚畀人拐咗去啊?唔係咁漁村風情,我細細個就知道。」她說起那年頭在香港仔被吹迷煙、欠些被拐去的經歷,不知是長輩嚇唬她或是真有其事:「小孩被拐後不是去賣,是去沉箱建橋,那時迷信。」倒是排檔的粉麵和牛雜粥,仍教她念念不忘,也養成她今天吃不厭精的胃口。

未‧來‧憧‧憬

覓地種植物 年年吃盆菜

時代改變,街坊未必希望街頭像往昔熙來攘往,畢竟周末的大街已擠滿人。林女士說大街居民最喜歡種植,以前士多樓上的天台住戶,種了辣椒、檸檬葉、秋葵,「能吃的他都種,以前有個天台多自由,做什麼也可」。但拆樓後他搬了去香港仔,單位空間不夠,放不下他的植物,就分送給街坊,林女士也得到一盆休頓草。本來愛好種花的她,就把休頓草和檸檬葉放到手推車上,開舖時推到路邊曬太陽,隨風依依擺動,關店時才推回去。幾個街坊見了,也剪休頓草的枝回去扦插,回來卻說種得枝葉疏落。「有時喺屋企種唔到,要有新鮮空氣,等佢好開心咁飄吓飄吓。」南港島線於2016年底通車後,大街拆了不少樓,1公里路目前有3個地盤,街坊搬走了,若能在此留下心愛的植物,讓大家一同照料,連繫也得以延續。

至於波地,現在當然不再三不管,但林女士最想念疫情前每年一度的盆菜宴,有善長捐贈給長者享用,她也當了多年義工,年年有份吃。更說那個善長在深灣、碧瑤都有物業,晚年仍鍾情大街和回來居住,林女士也經常陪她打麻將。「如果有得食番盆菜都好。」但那邊廂的胡小姐則惦記鴨脷洲人的傳統口味,說以前滿街手打魚蛋、炸魚皮、包雲吞、炭燒地寶魚熬湯,不會吃圍村盆菜。盆菜本是雜燴菜式,將手邊的食材加熱奉客。誠如林女士憶述,小時候那些蝦蟹、石斑,蘇眉,甚至3、4斤重的龍蝦都是她的家常菜,「我一見到龍蝦就討厭,吃不完的,會分給鄰居,還叫我們留個龍蝦頭給他們」。是故鴨脷洲人的盆菜,也應該是滿盆海鮮才合理。然而兩人都有共識的是,大街人都很喜歡打麻將,林女士的奶奶年紀大不便上落唐樓,但幸好有雀友陪她打牌解悶。「鴨脷洲變形記」的版主成員希望未來有讓街坊參加社區活動的公共空間,另一成員忽發奇想:大街這樣蓋樓,「洪聖爺、水月宮天后等神明,不知有何感想」。

發‧展‧軌‧迹

居民中心點 隨交通路線改變

目前,香港浸會大學歷史系教授鍾寶賢正進行鴨脷洲、香港仔和南丫島水陸生活的研究,追溯其發展軌迹,已近完成階段。她根據舊相片和口述資料分析,推斷鴨脷洲發展較早、人貨流轉較熱鬧的地點應是靠近洪聖廟岸邊,而非今天遊人上岸的中間地段。「它最早期是一片泥灘,木船可駛近,水上人可登岸拜神,購買糧油和補給品,上址慢慢發展成今天的『大街』,出現商舖、修築成石碼頭。也可以說,有了水上交通,才有碼頭雛形,然後才有一列一列的商戶和『大街』。」

水陸「灣頭」匯成熱鬧大街

街頭的熱鬧可謂自然形成,她指在香港有不少水陸交匯的「灣頭」也有相似發展形態,像香港仔、筲箕灣均有這種有廟宇、碼頭和商戶的「大街」。而街坊口中的「波地」正在洪聖廟的右方,為1930年代填海的土地,延伸出賭攤和牌檔,人口較混雜。未有鴨脷洲大橋前,鴨脷洲對外交通全倚賴水路,但有陸路出現後,鴨脷洲物流、人流的路線也改變。今天,相比起車輛必經的街尾、有港鐵出口和街渡碼頭的大街中央,街頭得享不一樣的平靜。

舊樓離不開收購、清拆、重建三部曲,工程漫長,有時水盡鵝飛,長草餵蚊;有時噪音轟隆、地殼震動,在圍板外呆望,難免一邊好奇一邊緬懷。我們收集街坊居民的回憶片段,一起天馬行空展望將來。最後來一個選秀大賽,由各方組成評審團,選出最美的地盤想像。

有盤分享

我們每月會到不同區「挖窿」,如果你想分享地盤故事,請電郵至sunday@mingpao.com,我們會請插畫師畫下你的奇想,並贈上複本留為紀念,讓它成為你生活的一道風景。

文˙ 梁雅婷

{ 圖 }受訪者提供、梁雅婷

{ 插圖 } jat1zik6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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