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疫情下香港人衛生意識大增,坐上廁板前先用廁紙抹三四次,當10個有8個人都把一堆廁紙掉進馬桶,廁所一塞,黃迺元形容此為「馬桶的反噬」,作為清潔科文的他默默拍下火山爆發,找清潔工友來處理,順道提醒工友洗手盆濕了,記得要抹乾淨。他說自己是鞭打奴隸建金字塔的抽鞭者,但他同時又是為奴隸發聲的工會代表,又擁有一家蚊型清潔公司,身分多重且矛盾。
藝術家程展緯早前到港鐵做清潔工,收37.5元最低工資抹牆上、廁板夾縫的屎,令大眾嘩然。黃迺元加入清潔行業5年,由藝術工作者變清潔工,再做到清潔管工的他說,屎尿血膿痰是清潔工友的日常,聖誕更加是工友的噩夢。他負責清潔的是一幢位於尖沙嘴的商廈連商場,商場附近的街道屬「私人管理的公共地方」,也歸商場清潔。每逢節日、假期過後,「沿路好多pizza,好多碎掉的啤酒樽」。Pizza即是地下那灘嘔吐物,除了滿地pizza,工友還要清潔人類的排泄物,「他會明白,我不應該在街上小便或者大便,但他會匿在商場後巷大便。」他氣結,「你放狗都會幫牠清理大小便,點解人不懂得清理大小便?」廁所也是彰顯人性醜惡的重災區,不止程展緯見到的屎,黃迺元問記者,「你有無見過衛生巾貼在牆上?癡線!點解要咁做呢?揮春嚟㗎?」
過往大眾多關注政府的外判清潔工權益,但黃迺元提醒,商場、港鐵等私人機構的外判清潔工,待遇甚至更差,室內工作的工友也會中暑。「工友早上7時返工,商場冷氣11:30才開,未開冷氣的商場和商業大廈是一個地獄」,尤其無窗又無通風,他感覺體感溫度應該有40度。工友熱得口罩、衣服全濕掉,解開幾粒鈕降溫時,管理公司就會走出來拍照,說工友儀容不整,「他說『喂點搞』,點搞啫你試下洗一次,我畀返37.5元你,唔駛一個鐘,你洗完就可以走」。
政府的外判清潔工時薪約50元,在海麗工潮後,政府招標更調高外判承辦商善待工友的重要性,要求發放約滿酬金,但私人機構仍然未追上步伐,時薪仍然是最低工資。最低工資每兩年一檢,工友就兩年才加薪一次,「加上今年凍薪,即4年無人工加」。低人工、長時間工作、容易勞損、極厭惡性,「唔係起金字塔係咩呀?」如果一個月工作30日,每日工作10小時,薪金有11250元,扣除衣食住行開支,假如你不飲酒食煙購物剪頭髮,剩下約2000元,遑論養妻活兒,「要工作足30日來計,人道咩咁樣?」如果每星期休息一天,一個月薪金已低於一萬元,而這個金額十分普遍,「點解我成日用抽鞭起金字塔來形容呢,因為工作完都仍然過緊奴隸的生活」。
作為管工,他負責定期巡查,確保環境清潔,例如洗手間鏡子不能有水漬,洗手盆不能濕。「洗手盆是一定濕㗎喎」,有份執行莫名其妙的要求,他也是剝削最底層清潔工的一分子。他配合公司為了削減成本,要8個人做本應10人做的工作量,為了滿足合約要求,打風落雨8號風球也要工友回來上班。矛盾拉扯之際,他明白高層的制肘,因為這是資方訂下的合約要求,違約要賠錢,「因為公司無人好大鑊,我們作為抽鞭者的責任就是這樣,確保金字塔一定要在幾時完成,其實對工友好不公道」。他聽過8號風球下,有外判商為了數夠人頭返工,跟工友說可以搭的士claim車錢,最後卻不了了之,或為了不付遣散費,呃呃氹氹工友簽下自動離職聲明,但他未試過,說至少不能違背良心。
他也做過最底層的工友,由露宿者介紹他做領展商場散工,第一天上班,休息室是由垃圾站改造的,第一份工作是掃地,「呢頭掃完,轉頭又生番一百幾十個煙頭出來,煙頭係咪會發芽會係咁生出嚟?」看盡人類公德心的淪喪,遲清理一步就被投訴,他不甘為什麼別人的錯要由工友承擔,「清潔工友已經好盡心盡力,去令這個地方好乾淨,但轉頭返來又一堆揮春,轉頭返又生咗無限煙頭,這些不是工友的錯,但往往blame on他們」。所以現在他行過見到廁所地下有廁紙,街道上有煙頭這些「手板眼見工夫」,他會順道清潔掉,「我哋先係一個人先,然後我先係一個清潔科文。」
黃迺元去年開了間蚊型清潔公司,投標了幾座單幢式大廈的清潔項目,更明白外判清潔制道的弊病——價低者得。「有些最離譜是,(一個月)畀幾千蚊你,要清潔全幢大廈,業主還慢慢睇住你做嘢,打去管理處投訴,『換了清潔公司都仲係咁嘅』,梗係啦,因為你畀咁嘅價錢吖嘛。」他接標後會自己先做一次清潔,估算要用多少時間、多辛苦,再判給工友,但這麼低的價錢,扣減人工和清潔用品成本後,利潤所剩無幾。大型的外判商也面對同樣問題,為了壓低成本,於是犧牲工友薪金,只付得起最低工資,甚至不提供清潔用品,他聽過有工友開工沒有水鞋,疫情時工友只能一日用一個口罩。如果工友被投訴,外判承辦商也會被罰錢,例如食環科文巡查街道後覺得街道不整潔,會發出失責通知書,工友上班忘了打卡,系統顯示他缺席,又投訴值勤記錄失當,「好多不同理由去懲罰外判承辦商,然後外判承辦商再懲罰工友」,例如扣減工友的工資,但工友也求助無門,「外判承辦商說我都不想罰你,但我都畀人扣咗錢」。那麼是誰扣的錢?是政府、大財團,羊毛出在羊身上,「我想外判制度最可怕的地方是,不但將良心外判出去,還將人的同理心外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