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12月22日晚上,留意到港大圍封國殤之柱的消息,深恐擔憂終於成真,立即拋下手上一切趕去現場。從港鐵站升降機打開的一刻,便發現校方用白布和黃色圍板遮擋所有看到國殤之柱的位置,眼前是一片白色的平靜,滿耳卻是剷泥、鑽地和金屬碰撞的聲音,呈現出視覺和聽覺上一種弔詭的脫節。
黃克競平台每幾步便有一名保安員把守,空氣瀰漫着肅殺的氣氛,國殤之柱是否即晚拆除也是謠言滿天。
很難想像,一個平時擺放在開揚地方、隨時仰首可見的8米高雕塑,可以短短一個多小時內被完整地遮蔽起來,而且做得密不透風,沒有一角遺漏。記者嘗試各種方法突破包圍,有人拜託學生在樓層內幫忙拍攝,有人走遍所有消防梯,以至使用無人機企圖飛越屏障,都只希望可以記錄國殤之柱的最後畫面,甚至還有人討論最後一刻應否強行衝前拍攝。記者最害怕的事不是沒有事情發生,而是發生了卻無聲無息。哪怕距離多遠,哪怕只是一角,記者都希望可以親眼觀察到。
山不轉人轉,我們開始研究拆下雕塑後的運輸路線,及後發現廣場旁邊的停車場的空置貨櫃和吊臂車。只是那位置附近亦已被重重包圍,黃克競電梯位的角度太側、K. Y. Lee hall有舍監查證件、KBS(Kadoorie Biological Sciences Building)樓梯又有保安、大學道有一部大貨車橫放路上,專門阻擋記者拍攝,根本無從入手。每個記者都急步在校園內走來走去,一碰到行家就互通消息。
當時開始下起毛毛雨,氣溫驟降。我嘗試過爬上附近兩個山坡,但都因角度問題相繼失敗。後來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鎖定龍虎山底下的維修渠道用的平台。因害怕被保安發現,只好獨自摸黑尋找山路,每當保安員的電筒掃過山坡便立即保持不動,像在玩「紅綠燈」遊戲,耳邊只聽見腳下噼啪踏着斷枝的聲音。整個晚上,陸續愈來愈多攝影記者爬上同一個山坡,忍受着驟雨和寒風守候至清晨,大家偶爾抱怨疲倦,卻都沒有離開,沒有人願意錯過這個歷史時刻,因為心知不是每個關鍵時刻都有被看見的機會。
民主女神像遺下的痕迹
一日之後的清晨,中文大學的民主女神像亦突然被消失,今次卻未能留下足夠分量的影像紀錄。平安夜傍晚,學生冒險回到中大,在《自由花》的歌聲下再次舉起燭光,而女神像的位置只餘下一個重物曾經長期擺放的痕迹。11年前在廣場上的同一位置,我帶着相機,在2010年6月4日見證着場內坐滿上千名市民和中大校友,守護了當時歷盡波折後抵達的民主女神像,在《自由花》和《抗戰二十年》的歌聲下豎立起來,卻遺憾無法記錄它的終結。
自回歸以來,六四晚會、洗刷國殤之柱、重髹太古橋的新聞定期在媒體出現,象徵香港民主狀况的晴雨表,亦提醒我們享有悼念六四的自由。直至近年,愈來愈多事物在身邊慢慢消失,我們才知道擁有過的重要。港大自要求支聯會移除國殤之柱後,雕塑成為了時日無多的垂死病人,重新回到公眾眼前,有人與它合照,有人留下鮮花,雕塑無語地陪伴香港24年來的社會變遷。最後在白布下像屍體一樣被包裹起來,搬運工人低下頭像出席它的喪禮,現場沒有民運歌曲送葬,沒有市民夾道相迎,只有風聲和記者留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