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盤選秀:石硤尾耀東街 五金樂韻飄揚 回味牌檔風情

文章日期:2021年12月26日

【明報專訊】從前,多少大明星把房車泊在石硤尾耀東街,只為坐在木櫈上呷熱奶茶、來碗熱氣騰騰的雲吞麵。隨着收購清拆,這條街只餘下三家大牌檔,有檔口的桌椅就置在地盤的貨車、圍板旁邊。星期日仍有不少人專程過來,嘗過大牌檔風味後,順道去對街的五金舖聽音樂,這裏當然沒大明星,但有群老神在在、泰然自若的街坊樂手。

乜窿窿:石硤尾耀東街1至14號

清拆時間:2021年

地盤面積:約17,512平方呎

背景:原址為一列建於1950年代初的唐樓建築。發展商恒基自2010年起收購業權,以將南昌街、巴域街、耀東街合併成樓高55層的商住項目。唐樓陸續人去樓空,變成電影拍攝場地,偶有單位被非法霸佔。恒基曾以象徵式1元租金將毗鄰耀東街的地段借予社聯興建全港首個組合社會房屋「南昌220」,為期兩年,明年8月會收回作發展用途。

舊·時·回·憶

開業逾60年 不愛地舖愛牌檔

要到訪長發麵家,下午3時是不錯的選擇:有剛燜好的牛筋牛腩、師傅正手起刀落為黃門鱔起肉。伙計抱怨說沒有落場時間:「無停㗎,牛腩剛煲好,𠵱家又倒豬腳去煲,日日要煲。」牌檔由三兄弟繼承父業打理,二哥馬少初負責朝九晚五的日班,解釋運作:「牌檔有幾種,茶檔通常由早開到黃昏收工。炒鑊檔黃昏開工。我們麵檔由朝做到晚,差不多18小時。」怪不得蘇麗珍和周慕雲的消夜總買到雲吞麵。連同在1950年代初開業的長發在內,耀東街最初有3間牌檔,各自賣燒鵝飯、粥或粉麵。70年代初政府管制大牌檔,又有約5檔從窩仔街遷到耀東街。在地圖上看,石硤尾位於深水埗的後方,但他說耀東街和黃金大廈是整區的兩個中心點,熱鬧程度無分軒輊。

見盡附近住客變遷

牌檔有嚴格的師徒制,學徒要幫師父做很多跑腿雜務,「上得去做淥麵,起碼有幾年工夫至畀佢上」。舊日伙計跟馬少初憶起學師的日子時,曾提到唐樓的住戶,算是他們刻苦學藝時的新奇見聞。「他們說上去送外賣,每一戶都是獨居女人,當然未必是全部。那年代是種風氣來的,台山阿伯找到錢就把二奶收在樓上,獨守空房。」那約莫是60年代,馬少初尚是小學生。到他長大接手經營,唐樓住客早換了一批,來光顧的都較年長,一般吃碗魚蛋粉、牛腩粉配支汽水。至於去年入住組合屋的住戶,他則說較少光顧,估計是因為價錢不划算。偶爾有人不滿這裏的麵何以索價近40元,他仍篤定自信:「敢說全港大牌檔,只有我們一家自己做魚蛋的。如果你想食大牌檔魚蛋,我想沒別家了。」據食物環境衛生署文件指出,截至2015年1月底,全港只剩24個「大牌檔」牌照。馬少初觀察客人多是想來找回熟悉味道的老街坊,像這天有對住在石硤尾多年的母子,80多歲的母親行動不便,已搬進對街的老人院,也特地着兒子推她前來吃魚蛋粉,還可以整碗吃清光。兒子說長發數十年來都比同區食店貴:「加加加,加到30多元。但因為(魚蛋是)他們自己做的,爽一點,有自己的風格。」

恆基曾因拆樓,讓出空置唐樓下的地舖給幾家大牌檔經營,長發又剛好於2016年成功轉牌,成九龍首例,須按政府要求翻新,將鐵皮改做不鏽鋼、以電爐煮食、用獨立供電、排水渠等,翻新歷時9個月,故曾短暫搬到地舖。按道理冷氣舖定比牌檔舒服,馬少初卻搖頭說「一出一入更易感冒」,而且食客喜歡坐在室外,吃新鮮熱辣:「大牌檔一出來就送到你面前,沒有冷氣,食物就保持到溫度。在酒樓吃飯,出完菜再傳來傳去,給冷氣吹着,自然不好吃。」即使攝氏30多度,無論撈麵或湯麵,他們的湯都要「滾熱辣」才合格,客人吃完出身汗便覺舒爽。所以他們已多年不送外賣,「送上去又無咁好食,我哋都鼓勵人唔好買外賣走,真係差啲」。他們順着客人心意,待牌檔一裝修好就在2017年搬回去,「集中經營以前的牌檔,不用兼顧兩邊(室內及室外)」。

作‧樂‧空‧間

街坊組樂隊 五金舖夾band自娛

到暮色漸濃,地盤對面承接五金鐵器工程的永泰才捲起鐵閘,老闆葉道剛回來:「工作完返到嚟唞順條氣,拉下胡練習下,6時關門。」但地盤為遷就學校上課時間,現在準時在下午5時打樁,震得他沒有興致,只得待星期日或閒時「吹雞」操曲。每次至少有十數人,在舖內舖前圍坐合奏,「我吹笛就坐門口,拉胡就坐入面」。星期日的耀東街尤其熱鬧,泊滿為大牌檔而來的汽車,甚至會並排停泊。「啲客人會嚟聽,做埋fans。」店內的角鐵鋼片之間,放有街坊暫存的中阮、二胡、揚琴、椰胡甚至小提琴等十多件樂器,成為遊人駐足細聽的朱弦玉磬 ,「五金樂團」、「老人樂隊」之名不脛而走。

難覓場地 「公園都要申請」

玩二胡和色士風的劉生是30年街坊,由石硤尾邨搬到白田邨,他憶述這類音樂聚會來自地盤舊址、耀東街與巴域街之間的後巷。那裏有家自1991年開業的鐵皮理髮店,老闆發哥因愛好拉胡,便在舖內掛樂器,聚集了好些音樂師傅。他也是在5年前加入,見他們技藝了得,就邊請教他們邊自學:「我識音樂都係因為嗰度。現在上得大台啦我,之前去過大澳大會堂。」舊樓清拆後,他見發哥只能拉着一箱理髮工具,到處接生意。

70歲的葉道也是白田邨居民,家中窗口可望到耀東街和地盤。4年前,他因年紀大不想太勞碌,由粉嶺2000呎的工場搬到耀東街約350呎的舖位。搬來的時候,對面唐樓已丟空多年,見過蠱惑仔出入和上去買白粉,「做人行得正企得正,乜都唔驚」。閒時愛操曲的他明白場地難尋,以前會到鴨寮街的樂器店,後來被投訴噪音滋擾,又去過通州街公園,「但公園練習拉胡都要申請,不是隨便拉,要有個團體。本來有班朋友有牌的,但疫情又沒得玩了」。到社區會堂又要入紙申請,上落也不方便,於是他就邀大家到五金舖,「唔使入紙拎牌,係度玩開心啲」。以前在後巷發記練曲的街坊又再聚首。

未‧來‧憧‧憬

盼建公共空間 孕育社區音樂

耀東街就在醒目亮眼的聖方濟各堂對面,譚永明神父自6年前起任職主任司鐸,成為了大牌檔的常客,不假思索就說出那裏的手打魚蛋、手包雲吞有多精彩,連奶茶、公仔麵、多士都有不同手勢和做法,很希望這大牌檔風貌得以延續。同時,他也對五金樂團印象尤深:「他們有些古代中國樂器。老闆平時做的工作較粗重,但操作這樣幼細的弦線,竟然也游刃有餘。」長發的馬少初也稱讚五金樂團,雖然已六七十歲,「都有啲名堂,好似《彩雲追月》咁,拉得幾好」。葉道盼望這區能有個不用申請,大家可以自由作樂的地方,始終五金舖空間有限,大門也不能長期開放。

莫昭如是香港社區藝術的推手,現在為社區文化發展中心的總幹事,是石硤尾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啟用後的首批租戶之一。他在這區出入多年,最記得每早都見到有屋邨長者聚在互助委員會的辦公室合奏樂曲,惜疫情後就不見影蹤。他推廣社區音樂多年,指每個社區或屋邨都有人聚在一起玩音樂,這是自然而然的,「像九龍城寨以前也有班潮州人玩自己的音樂,但搬走後可能各散東西,都會發現找地方是困難的」。據他觀察,長者要玩音樂,通常只能到社福機構入會、靠人脈或租借場地,各有不同門檻,公園也要視乎情况和聲浪而定,「像周日外傭就可以跳舞唱歌」。對一般居民而言,社區欠缺了隨興玩音樂的公共空間。

鼓勵長者原創 唱出心聲

社區文化發展中心數年前引入了英國社區音樂(community music)的概念,曾經主辦「飲茶作樂——深水埗之生命儀式」,邀該區少數族裔、長者和青少年等創作屬於該區的音樂作品,也舉辦過深水埗音樂之旅,到不同角落聆聽客家、潮州、菲律賓、印尼等社群的歌曲。深耕深水埗區多年,他仍難以說清何謂「深水埗音樂」,但期望長者除了練習舊曲,也嘗試創作自己的音樂,傳遞自己的心聲和故事,「李居明都可以新編粵劇。長者操曲操了幾十年,絕對有能力改詞、改曲」。他為長者或親子舉辦過作曲工作坊,發現原創性十分重要,可令參加者表達自己的想望之餘,也自覺擁有那首樂曲。要孕育社區音樂的理想土壤,在於鼓勵長者創作,並讓觀眾及社區參與其中。

舊樓離不開收購、清拆、重建三部曲,工程漫長,有時水盡鵝飛,長草餵蚊;有時噪音轟隆、地殼震動,在圍板外呆望,難免一邊好奇一邊緬懷。我們收集街坊居民的回憶片段,一起天馬行空展望將來。最後來一個選秀大賽,由各方組成評審團,選出最美的地盤想像。

文˙ 梁雅婷

{ 圖 } 梁雅婷、網上圖片、受訪者提供

{ 插圖 } Ikey Read & Draw

{ 美術 } 鍾錦榮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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