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襲好的長衫，能把身材完美勾勒出來，襯托出穿著者的婀娜多姿與細膩溫婉，也成就了電影《花樣年華》裏的蘇麗珍、《胭脂扣》中如花等經典角色。但隨着成衣發展蓬勃，社會不再流行訂製長衫，現在香港懂做男、女長衫的海派師傅屈指可數，大部分已仙遊，餘下的也早已踏入古稀耄耋，長衫技藝隨時面臨失傳危機。有一名20出頭、修讀測量的大男孩對這門傳統技藝產生濃厚興趣，深入鑽研，並希望全職發展，把這門獨特手藝傳承下去。
22歲的李昇鴻（鴻仔）還是個靦腆大男孩，受訪時他穿著衛衣，臉龐尚帶一絲稚氣。坐在一旁的長衫學者、香港高等教育科技學院（THEi）環境及設計學院講師李頌詩（Eunice）笑稱，鴻仔活脫脫是生活在1980年代的人，平時做衫時會播梅艷芳的歌，「通常長衫都是有一定年紀的人才會欣賞，他今年20多歲，內裏卻像住了40多歲的靈魂」。
鴻仔小時已與梅艷芳結緣，他還未懂說話，聽見她唱的《壞女孩》就隨着音樂節奏擺動身體。到了中學，看過電影《胭脂扣》中如花婀娜多姿的身影，馬上為之着迷，「梅姐不是衫著人，而是人著衫。如花柔弱可憐，但她穿上一襲紅色長衫，馬上就變成好型、優雅得來有氣勢的川島芳子」，鴻仔說。
順從父母意願 棄設計念測量
既然喜歡長衫，為何不報讀服裝設計？他不諱言家境不富裕，父母希望自己念實用科目，故中學畢業後決定修讀測量，大專一年級利用課餘時間在工聯會學做長衫。2018年，由Eunice負責的「香港中式長衫製作技藝傳承計劃」舉辦工作坊，邀請長衫大師秦長林、丁兆文等教導學生。鴻仔在學校看見工作坊海報，卻因非修讀服裝設計而被拒。後來他在圖書館看見工作坊的作品展覽，發現傳統海派師傅（即上海師傅）與自己做的長衫天差地別：「當時我好自大，覺得上完堂自己就懂做長衫。看見同學在師傅指導下的作品，他們做的長衫是level 100，我的只有level 3。」鴻仔自此決定在地盤、隔離營做兼職掙學費，跟隨秦長林學做傳統長衫。
大師傅賞識 工作坊當助理「偷師」
坊間的長衫課程多為興趣班，只追求長衫外表相似；但海派師傅的做工，從燙工到落牽條，不論裏外細節皆一絲不苟，做出來的長衫立體感十足。可惜大師學費不便宜，學了一年半，鴻仔負擔不起就沒有再上課。秦師傅不忍有心志學習的鴻仔失去機會，遂與Eunice商量，讓他在工作坊當義務助理，順便跟不同師傅「偷師」。
工作坊一個星期舉辦4天，鴻仔每一堂都會出席，趁上堂前、落堂後的時間拿着自己做的長衫，請教師傅長衫技術，甚至肩負接送師傅的工作，不放過任何一點「偷師」機會。每每師傅指出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鴻仔立刻徹夜趕工，翌日再請師傅指點。一來二去，他的裁剪技術突飛猛進，就連師傅也讚他做得好，一講就明。Eunice拿出鴻仔半年前做的一件女裝長衫，布料不平整、比例看上去有些不對稱，對比現今的作品，就連行外人一眼也能看出孰好孰壞。鴻仔低下頭，輕聲道：「還有很多進步空間呢，我沒有天分，也不算很努力，反而要感謝師傅們不收學費，讓我博懵學習。」
「有天分的學生很多，但像鴻仔專心只鑽研長衫的很少。」Eunice說，時裝設計的學生什麼都想試，例如西裝、晚裝，一些有興趣做長衫的人卻缺乏恆心。在鴻仔平時做衫的桌面上，有疊20多張A4白紙，上面寫滿筆記，圖文並茂記下師傅教過的技藝。臨近本科畢業時，鴻仔需準備測量系的畢業作品，但一個星期裏卻會抽出4天時間做長衫。
學了「大師傅架子」 常開裁不縫鈕
年輕人衝勁十足，外人看鴻仔勤力好學，在師傅眼中卻未必是好事。Eunice笑說，鴻仔學了一套「大師傅架子」：以前的長衫大師傅不少只負責剪裁，上拉鏈、釘鈕等瑣碎工夫都是交給工人處理。鴻仔心急嘗試新技術，經常開裁新衫，裁畢不縫鈕扣就放在一邊，至今仍有20多件「半成品」待完成。上海師傅除了做工仔細，更講究的是一顆匠心，師傅常常告誡鴻仔做衫不可得過且過，一針一線都不可怠慢。鴻仔撓了撓頭，也知道有時太心浮氣躁：「我做的針線通常一開始很平均，後面就愈來愈寬。」
第一次接受訪問，鴻仔面對鏡頭略顯緊張，話說得不多，訪問間手心一直緊緊攥着桌面上的布料。但一拿起布料，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嫻熟地拿着熨斗擺弄起來。「他的立領做得很出色，因為兩塊裁片的長度不同，想做得平服，需要一定經驗才能做到。」Eunice稱，鴻仔從5年前對服裝結構毫無認知，到今天能獨立完成基礎的男、女裝長衫，除了天分使然，更重要是背後付出的努力。
香港的海派長衫師傅屈指可數，年輕的也已經70多歲，中間斷層非常嚴重，20出頭的鴻仔有心學習實屬難得。鴻仔現時租了一間小型工作室，開班教授長衫基礎班，累積經驗，並繼續跟不同的師傅「偷師」，目標向全職邁進。問及未來有什麼打算，鴻仔並沒有想太多，專注在眼前的工夫：「趁師傅們還能教，希望能趁機多些學習，不讓這門手藝失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