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這可能是疫情的唯一好處,受惠於全球航班縮減,動物走私量大跌,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野生動物拯救中心的住戶亦是近年最少。中心保安嚴密,保護園內的水龜、陸龜、貓頭鷹,牠們被偷獵者從家園中偷走,來到陌生的異地。拯救中心成立至今救治過6萬隻野生動物,包括身價幾十萬的龜,發現全新物種,最終的目的都是希望將牠們送回原居地。
留動物野性 盼野放自然
記者剛巧遇上漁護署把一隻松鼠送到拯救中心,松鼠住在內附玩具的龍貓籠子裏,頸上還佩戴着頸帶,似乎曾被非法當作寵物飼養。動物保育部高級保育主任高保然(Paul Crow)看到,眉頭一皺,「這隻松鼠看起上來情况不太好,牠似乎已經被馴服,如果牠很親人,我們可能不能夠野放牠了。」因為動物對人類沒有防備心,亦缺乏求生技能。嘉道理野生動物拯救中心的目標,是希望能夠把動物野放到原居地,無論是本地的野生動物或者檢獲的走私動物,但不能次次都如願。
動物被偷離原居地 或未能適應
嘉道理會接收被漁護署、愛護動物協會拯救的本地野生動物,如松鼠、赤麂、貓頭鷹,和被海關充公的走私動物,如青蛙、龜等兩棲類動物,牠們都是寵物市場的走私常客,而走私動物被本地動物更難送回原居地。「因為這些非本地野生動物被人從大自然中偷偷捉走,再帶來這裏,我們不知道牠來自哪個地方」,有些物種的居住範圍很闊,Paul舉例,馬來閉殼龜分佈遍佈馬來西亞、印尼等地,「就算是馬來西亞的北部和南部的環境也不同,物種面對的疾病不同,如果動物來自北部,牠可能已演化到能夠適應北部的疾病、氣候。」如果將一隻原居馬來西亞北部的馬來閉殼龜送到南部,就會造成基因污染。而且,動物會被偷獵而走私到香港,代表牠的原居地有獵人,已非安全的居住地,把動物送回去等於送死。這時嘉道理拯救中心就要在全球另覓適合動物的保育計劃,送牠們到外國保育中心。
拯救過萬隻動物 曾發現未命名青蛙
Paul在嘉道理任職26年,拯救過上萬隻動物。2016年,海關充公了一批來自墨西哥的青蛙,Paul一看,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品種,「其中一種青蛙,我看着牠,我真的不太能夠認出牠的品種。」他向全球專家求助,花了幾個月時間找到青蛙的屬,再在這個青蛙家族中逐個品種對照,最後認為青蛙品種應該是Ecnomiohyla sukia。他把青蛙移送過去美國西北拿撒勒大學(Northwest Nazarene University),那裏有針對該青蛙的保育計劃。豈料,過了一兩個月後,大學寫信回覆說,「『我們明白為什麼你辨認這隻青蛙要這麼困難了,這不是你說的品種』,我問他,那是什麼?他們說這是undescribed(未被命名)的品種。」野外從沒有科學家見過這種青蛙,這是一種完全未知的新品種。
未尋回原棲息地 新品種仍未命名
這是又喜又悲的新發現,「一方面發現這個新品種很讓人高興,但悲哀的是,牠是被貿易的,被走私的,牠可能來自一個很小的棲息地,但在科學家發現野生族群前,偷獵者就帶走所有青蛙,牠在被命名前就已經絕種,沒有人再知道牠是從哪裏來的。」至今這個品種仍然未被命名,因為科學家要界定一個新物種,除了描述動物的外表特徵、大小、形狀,還要描述動物的棲息地,但科學界仍然未知青蛙住在熱帶雨林的哪個地方,「直到有人在野外找到同一隻青蛙,可以說我們又找到牠了,牠來自這個地方。不然這隻青蛙依然是未命名物種。」但Paul仍然抱有希望,有一天會有科學家解答這個謎題,保護這個品種,誰知道呢?
曾遇罕見無耳巨蜥 龜為常見走私動物
在Paul和野生動物打交道的日子中,他說最深刻的一次,是接收到一隻婆羅洲無耳巨蜥,「牠被發現獨自在飛機上流浪,我猜機組人員發現後交給漁護署。」這隻蜥蜴的獨特之處是沒有外耳孔,是養殖蜥蜴者的寵兒,但在野生環境極其罕見,近乎絕迹,「人們甚至以為牠絕種了,自上次野生記錄後,約25年沒有人再在野外發現牠。」但總會有一兩隻會流入非法貿易市場,這次就讓Paul遇上了一隻,他估計走私客帶蜥蜴上飛機,但被發現而遺棄牠,「能夠看到這隻物種很奇妙,我從沒見過一隻活生生的無耳巨蜥,也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况下飼養牠。但我們就在最不尋常的情况下接到一隻,飛機上流浪。」
曾接收昂貴走私龜 值港幣25萬
被走私的多數是兩棲類動物,以龜為甚,因為龜容易打理,抵受得住航運的顛簸,「走私龜極度容易,因為牠不用每天進食,牠們還有自己的保護殼,如果你要走私動物,這是最理想的。」拯救中心現在就有35隻三脊棱龜,還有輻射龜和金錢龜。走私動物在黑市多數能賣好價錢,Paul說他接收過最高價的動物是一隻有斑點的寵物龜,估計港幣25萬元,「科學家在中國的食物市場發現牠,沒有人知道牠來自哪裏,至少沒有科學家知道,上世紀70、80年代有人把牠們帶到美國繁殖,但沒有人在野外發現牠們。」這隻龜跟上面的青蛙情况類似,同樣是未命名的物種,而因為罕有,令牠們的價格飆升。拯救中心也因而要提高保安程度,避免被盜竊,收容龜的房間就足足上了四重鎖,一日未將牠們送走,拯救中心也盡量不讓公眾知道牠們的存在,「牠們是案件的一部分,我們沒有擁有權,牠們是證據,所以牠們不能消失、被偷。」
拯救瀕危金錢龜 近年僅香港有野外出沒記錄
當中心接收到走私動物會想辦法送到外國的保育計劃,而嘉道理也有本地的金錢龜保育計劃。「香港人對金錢龜的認識是,牠是一種很貴重的烏龜,或者是治療癌症的藥物」,現在金錢龜的價格回落,掌心般大小索價約二萬元一隻。金錢龜曾經是世上價格最高的龜,亦因如此,野生的金錢龜被捕獵至幾乎絕種,本來金錢龜會在香港和廣東、廣西一帶出沒,但近年只有香港有金錢龜在野外出沒和繁殖的記錄。如果接收到金錢龜,動物經過隔離、醫治後會做DNA測試,比對香港的野生族群,「如果牠們的DNA與本地族群相符,有『香港身分證』,他們就可以參加保育繁殖計劃。」
Paul又拿起一隻大頭龜,大頭龜亦是香港本地物種,特點是因為頭太大,不能縮回龜殼中,近年常被非法捕捉,販賣作寵物。疫情前海關檢獲了35隻大頭龜,最後這35隻大頭龜都能野放回到香港生境,Paul說香港對金錢龜和大頭龜來說是很重要,且最後的安全棲息地,「這個品種原本遍佈中國南部,但科學家在中國南部棲息地找來找去都找不到龜,在香港,如果你找對地方,夜晚的溪流可以找到10到12隻。如果偷獵者知道了,牠們就會全部消失。」20年前,Paul說任何一條清澈、適合金錢龜的溪流中,會發現到處都是捕龜器,幸好近年情况改善,但金錢龜仍然是極危。
野生動物有獨特習性 人類勿過分干預
除了走私動物,拯救中心內一大部分的住客是本地的野生動物,本地動物相對較容易野放。拯救中心前些日子接收了兩隻貓頭鷹幼鳥,一般而言,中心多在春夏季接收較多動物,因為遇上動物的繁殖期。「這兩隻貓頭鷹大概兩星期大,也是其中一個經常受到過多協助的物種」,幼鳥學飛時,第一二次飛行多數不太順利,會跌落地面,公園的途人看到就以為幼鳥受傷,就把牠們送到嘉道理。「我明白人們是出於好心,但這個行為其實是綁架」,Paul笑說,其實幼鳥跌落地下時父母一直在樹上看着,幼鳥只需要更多時間練習,並非有生命危險,「不要立即干預,嘗試給大自然一個機會。」Paul提醒,如果公眾看到野生動物,除非動物受傷,否則不要干預動物,如果動物有即時的危險,例如幼鳥跌落馬路,可以把幼鳥放到較高的樹枝,讓父母繼續照顧牠。早前有行山客在森林看到赤麂幼兒,旁邊沒有成年赤麂就以為牠被遺棄,又送到嘉道理,「但這其實是赤麂照顧幼兒的方式,媽媽會用15至20分鐘喂奶,然後牠就會走開,避免捕食者看到牠而襲擊幼兒。」
動物幼兒無父母照顧 需自學求生
幼兒沒有父母的照顧,在拯救中心只能自學求生技能,嘉道理野放動物時也要循序漸進,先打開籠門,讓動物主動走出籠外探索,中心亦在籠子附近地區放置食物,「我們要提供額外支援,因為牠們沒有野外生存技能,沒有媽媽讓牠跟從,沒有媽媽帶牠們到好的水源,沒有媽媽示範遇到捕食者時如何跑走,牠們沒有這些學習機會,只能慢慢學。」有動物可能打開籠門後超過一個星期也不敢走出龍子,Paul說也只能慢慢等。而成年動物的處理方法相對簡單,因為牠們懂得在野外獨自生存,回復健康、體能後就能馬上野放。
拯救中心餵養動物時,也會保持距離,避免動物對人類產生依賴,建立關係。籠外被格子網和黑紗覆蓋,確保動物不會看到人。
如果動物太親人,欠缺求生技能而不能野放,動物只能夠永遠住在園區,等於一輩子坐牢。Paul最享受看着動物回到自然的瞬間,「當動物被野放,你看到動物可以回到野生大自然,一隻雀鳥向着天空飛,一隻鹿向樹林奔跑,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刻,你會覺得,我對這隻動物的生命,還有生態和自然有一些貢獻,能夠參與其中的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