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我也恰恰沒有時間去對我不感興趣的事情再發生興趣。」就這樣被《異鄉人》中這一句觸動了,在一個懶洋洋而消極、因疫情而所有人際互動減到最少的年節中。
很多人談法國作家卡繆的《異鄉人》,都會談到男主角不痛不癢地活着,住養老院的母親的逝世引不起他的悲傷,與情人、朋友交往,只是在消磨時間,不小心殺了人也沒有太大悔意,被判死刑有些壓抑的憤怒、恐懼、絕望,但一切都不到肉。他沒法對人共情(empathy),也感覺不到外界對他有任何共情,最多是在貼近死刑之前,忽爾像有點明白活得太老的母親在逝世前為何仍尋求第二春,不介意再經歷不痛不癢的一切——沒法期望另一種生活,就把困局冷漠的人生重來一次,也未嘗不可。
他在自己的生活中,有種如像觀看他人人生的疏離與隔膜,一切皆沒深入的連結,一切皆可隨時斷開。《異鄉人》另一譯名《局外人》,有人覺得更貼近原書名,我卻覺得異鄉更觸及書中生存的狀態,書中來來去去細細碎碎描述的,包括敘事者與他人疏離的交往,也包括怎樣由一個地點去到另一地點。這個住在阿爾及爾的敘事者,在審訊過程中最思念的是在城內隨意亂跑的路線,這些路線奠定生活:縱使疏離但叫人安心,路上的嘈雜聲、交通工具皆是他寄託連結之事物,比人更親近。
人的生存狀態離不開地方。書中的阿爾及爾,正是卡繆成長之地——前法國屬地阿爾及利亞的首都,世人理解卡繆為法國人,但其實46歲時因車禍離世的他,人生一大半時間在阿爾及利亞度過,1940年才到巴黎然後大放異彩。作為法國殖民者的後裔,卡繆與家人是被稱為「黑腳」(Pieds-Noirs)的下層移民,他們在阿爾及爾並不被視為本地人。但阿爾及爾卻正是卡繆一生中最attach的物事,他曾在致友人信中自述無法在阿爾及爾以外生活,因為「在別的地方,我將總是處於放逐狀態」。
人總是不得已走來走去
今年大概有很多香港人在其他地方過年,或許也是很多人正打算最後一年在香港過年,人總是不得已走來走去,地方就停留在那兒。讀了點卡繆,就覺得要配對着讀Edward Said的《格格不入》(Out of Place),自傳比他的理論著作溫暖,如潛入一個陌生人的私地圖,找尋當下生活的答案。從小流離的Said,在回憶裏的耶路撒冷、開羅、黎巴嫩、美國等地來回跳躍,寫下那些感到格格不入的人生瞬間。比如他自述居住紐約37年,「日常仍有臨時將就之感」,失向失所。願無論大家身在何處,雖避免不了「日常仍有臨時將就之感」,無法不感到「失向失所」,仍萬望安好。
文:方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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