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人陷疫境 如困資訊孤島 停一停 伸援手

文章日期:2022年03月22日

【明報專訊】面對千變萬化的疫情與各種抗疫政策,人人自危,撲快速抗原測試包、儲糧成了我們的生活新日常。當我們慶幸在超市搶到物資,對香港的15萬名聽障人士而言,到醫院看病、到社區中心檢測,甚至看新聞接收最新資訊,也是一種奢侈。

(註:受訪者按拍攝需要暫除口罩)

「簡單問政府:竹篙灣有手語翻譯員嗎?無論做檢測、打疫苗、致電熱線,任何一樣聾人自己如何面對?上述任何一樣,是否離不開說話溝通?疫情下大家戴口罩,聾人看不到嘴不能讀唇,如何進行程序?」這是62歲的手語翻譯員邵日贊(阿贊)對記者說的第一句話。

口罩阻溝通 接收資訊渠道少

「比起視障、肢體殘障,我們更難發現聾人的難處。」聾人外表與健聽人無異,但他們有耳不能聽,有口不能言,比其他弱勢群體更「封閉」,「就像嬰兒生熱痱好辛苦,卻無法向父母訴說身體的痛苦,咁幾陰功」!阿贊形容,健聽人與聾人不止溝通媒介有別,思維也有巨大鴻溝。在警署、法庭,律師會用旁敲側擊的方式盤問當事人,一般人聽得懂弦外之音,聾人卻不會想太多,別人問什麼就答什麼,「法官問聾人有無犯事,他會否認,但好難清晰地答你點解無做過,我與他們私底下梳理案情都要花不少時間」。

第五波疫情爆發,全城陷入恐慌,別說聾人,就連健聽人也搞不清政府最新政策是什麼。外面的世界到底怎樣,聾人不知道,唯有盡量不出門,確保自己不「中招」。或有人問:聾人不是文盲,看報紙、電視字幕不行嗎?「哈,每次說起這個問題我都覺得嘥氣!」阿贊嘆了口氣。聾人的母語是手語,不像口語、文字有嚴謹的結構。健聽人從小習慣「我手寫我口」,聾人卻非如此。好像一般人用半桶水英語讀《經濟學人》,有些單字似乎看得懂,但要完全明白晦澀難懂的文章十分困難,「新冠病毒、Delta、Omicron,這些生字我都要學先知啦!電視字幕跳得好快,聾人怎能在短時間理解」?

健聽人能透過報紙甚至社交媒體接收資訊,但聾人只能透過明珠台晚上7時的《手語新聞報道》,以及港台電視31晚上6時的《新聞天地》看手語新聞。港台曾製作手語時事節目《早辰.早晨》,但去年10月開始改播中共紀錄片。一般進入商場要掃安心出行、疫苗通行證等一系列複雜資訊,主要是靠義工與機構向聾人發放。

超市購物資 求助被推開

政府早前透出全民檢測不排除禁足的風聲後,全城瘋搶物資。42歲獨居的聾人阿君與朋友聊天才知道,「細節不清楚,朋友沒有說清楚,我只知道很嚴重」。她急急腳去超市,但貨架早被掃得一空,只剩下沒人要的貴價貨。她用手機打字詢問身邊的人在搶購什麼,但職員與顧客都沒耐性,只着她去旁邊的貨架買。「我問一些顧客可否分些物資給我,但他們都不聽我說話,直頭看都不看我寫了什麼,直接推開我,叫我走開不要擋路。」她激動地打手語,「大家都好急、沒有耐性,打手語他們也不明白,我都驚他們一撥開我,電話會直接跌落地下」。

怕中招被歧視 求醫難溝通

健聽人怕染病,聾人更怕中招。除了擔心被歧視,更加害怕漫長且不知所措的求醫過程:在急症室可能要等待10幾小時,在人手緊絀的特別時期,前線醫護更加難以照顧他們。雖然醫管局稱會按照病人需要提供手語翻譯服務,但阿贊說據他所知,在疫情期間他認識的聾人中沒有一個能成功申請該服務;若干年前有聾人成功獲服務,但要提前3個月申請。「對聾人來說,手語就是肢體殘障人士的輪椅、失明人士的白杖。接收錯信息,可以好大鑊。」

「香港有那麼多聾人機構、手語翻譯員,政府可以跟我們商量,在隔離設施等地提供協助。好容易做,只不過看他們做不做而已。」為解燃眉之急,阿贊所屬的聾人機構「龍耳」提供視像陪診,並且幫忙處理銀行、學校、送貨等事宜。「聾人機構最重要就是手語翻譯員,聾人有可能需要我們傳譯一些難堪事,例如婚外情、欠債、陪診。他們相信我不會周圍亂講,分分鐘信任我們多過家人。」疫情下阿贊忙個不停,每日不是開會,就是幫聾人傳譯、發放疫情資訊,還要同時跟進6個法庭個案。

在港手語不統一 需與時並進

阿贊原本服務獨居老人、失明、肢體殘障等弱勢群體,但後來他發現聾人比其他殘障人士更需要幫助,選擇全心投入聾人服務:上法庭、去警署、找律師、處理家庭事務,阿贊幾乎「瓣瓣掂」。他更經常去信政府部門、各委員爭取聾人福利,例如爭取在公屋設置火警閃燈。「幾十年前,有些人一看見聾人就覺得他們是傻子,反應慢,做手語表情『面目猙獰』又手舞足蹈。我認識一個聾人,聽說因為聽不懂別人說話而常常被打,我問他是否真有其事,他說:『是啊,都慣了!』聽完我真的好難過。」

阿贊剛學手語時,試過整間房都是聾人用手語聊天,只有他一個健聽人不知道幹什麼,「我感觸好深,他們去飲宴呆坐,大概就是我那時體會的心情吧」。他拿出初學手語時的筆記,當中仔細記錄了政府各大部門、不同病情、法庭抗辯專用詞語等的手語打法。「嘻!這些都好粗略。常有人問我,要學多久手語才能與聾人溝通?我只能說你要常用。在香港,光是『屯門』就有10幾種打法。當然手語也會與時並進,從call機到email,我都要不停學習。」

手機打字 不懂手語也可協助

在社區裏,一般巿民能夠幫忙什麼?撇開殘障與否,阿贊認為人與人相處應友善互助,對着聾人希望大家能給多些耐性。「好簡單,很多人都有智能手機,即使不懂手語,打一句『我可以怎樣幫你?』、解答聾人的問題,或者遇事代為報警就已經好幫到忙。正如阿君的案例,若有人能耐心用1分鐘看看她手機上的問題,儘管依然買不到物資,但她或許不會那麼沮喪。」

後記:

訪問當日天氣很好,溫暖的陽光穿過大樹枝椏灑在身上,微風輕撫,鳥鳴啁啾。攝影記者與阿贊在附近拍照,我與阿君則在旁等候。我很想跟阿君說「天氣真舒服」,但隔着口罩她不能讀唇,我也不會手語,這句簡單的說話只能停在嘴邊。我倆近在咫尺,卻有堵無形的牆把我們分開,我好像突然體會到聾人那種想說卻說不出口的無奈。生活不易,以後若看見有人拿着智能手機問問題,希望大家將心比心,多給些耐性解答,因為開口說話這些健聽人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並不是必然。

文:沈晴

編輯: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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