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盤選秀:紅磡黃埔街 抬頭見藍天 送走失修唐樓與鼠患

文章日期:2022年04月24日

【明報專訊】黃埔街的名字標誌着黃埔船塢的歷史,多年前已傳出清拆,大家最不捨的有製餅工場「小寧波」、時新漢堡飽、隱身街巷的上海理髮店。居民最記得的,則是以前的臨街海傍、下雨後在填海泥地上捉蝌蚪、夜晚與鄰居坐在屋前乘涼、水浸時全家連夜起牀搬雪櫃。外界希望保育這些50年代唐樓群和小店,但居民多年來則見盡漏水、牆壁剝落失修、鼠患。學者說這種矛盾在重建討論中經常出現,要思考的是當下城市規劃,如何消弭此期望落差。

乜窿窿:紅磡黃埔街一帶

清拆時間:2021年

地盤面積:約11萬平方呎

背景:地盤橫跨紅磡區機利士南路、黃埔街、寶其利街、必嘉街、福至街,統稱為「黃埔五街」,涉13個收購項目,有指是歷來最大型的私人發展商重建計劃。現在僅餘下黃埔街18至20A號舊樓,樓下是「演唱會御用燒味」金源燒臘,據指店主有逾20%業權,曾因力抗強拍殺街而被報道。惟近日所見,樓上單位大多丟空,老闆表示待發展商通知後亦會搬走。黃埔街唐樓是該區最先建成的住宅,街坊稱「黄埔唐樓」。街頭面對紅磡灣,在1960年代增建紅磡碼頭和巴士總站後歷多次填海,海岸線至1996年消失。

舊·時·回·憶

養活冷門行業 價廉物美如深水埗

紅磡街坊吳力波憶起最早到訪黃埔街是因為1956年的雙十暴動,5歲的他在市面平靜後外出,於附近看到中國凍肉公司被打砸搶劫後的亂况。當時黃埔街唐樓剛建成,尚是清靜的內街,向海街頭是倔頭路,唐樓「直插進海」。街尾連接的寶其利街是露天街市,滿街菜檔商販,商業活動由此延伸進黃埔街。那時居民有一套對紅磡範圍的概念:「我們覺得紅磡是城、發展早;土瓜灣那邊是鄉下。紅磡去到差館里路口就完,再遠沒舖頭,都是金字頂石屋,一片荒蕪,就當是土瓜灣。」1960年代香港工業專門學院(理工大學前身)始有路通往機利士路,街上多了該校學生所需的電子零件店、影印店、租書店,他也經常到此購買收音機零件,深受年輕人歡迎的時新漢堡飽也在1963年開業。在此出入的亦有黃埔船塢工人,曾達4500人,多光顧周邊大牌檔。雖然殯儀館在1970年代起落戶,但他覺得沒影響到黃埔街的商店,因有條車流不斷的機利士南路分隔,儼如兩個世界。

黃埔街後方 分隔兩個世界

黃埔街唐樓分前座、後座,後座面向橫巷,租金便宜,適合做工場,如小寧波工場就設於後座,就算同街居民都未必知曉。街坊憶述,因1980年代末紅磡灣再填海,碼頭搬走後人流減少,附近又有殯儀業,故租金較低,吸納冷門行業如裱畫、鏡框、玻璃、理髮用品批發、漫畫店等,住在同區20年的街坊何柃經常來改衫和買理髮用品,感覺這邊似深水埗:「紅磡也分兩段,愈近黃埔愈中產,這邊生活指數就跟深水埗差不多。分界線是黃埔街後方、即以前黃埔船廠入口一帶。」她數算金源燒臘和榮發粉麵都「大件夾抵食」、利民診所收費相宜,皆因都做街坊生意或是自己舖。清拆後部分店舖在同區重開但難免加價:「說地產霸權好老套,但真的好影響生活質素,好唏噓。」

清拆消息約10年前傳出,改衫阿姨說業主一間舖收1200萬元,「收得來勢洶洶,驚覺黃埔街難保」。民間有保育聲音,她亦一直拍照記錄和訪問,但曾被髮型屋老闆反問她為何要保留:「我答說:這樣特別的事物,保留當然好。他說這裏又漏水、多老鼠、牆又爛,狠罵我一頓。我想每個人對市區重建發展的訴求都不同。有些人到快拆時就後悔莫及,像衙前圍村。」吳力波不覺重建可惜,他記得母親曾想過在黃埔街購置單位,但因伙數太多改變主意。他解釋其樓梯設計為符合建築條例和用盡空間而「走精面」,用走廊接駁前後樓梯,變相兩梯8伙人互通,影響衛生。清拆前他到訪丟空的唐樓,也覺環境惡劣。

海·邊·日·子

一上岸就到家 碼頭、泥地、火車軌任玩

麗姨在1961年隨家人從灣仔遷到黃埔街,記得當時是坐小艇於現時的迴旋處登岸。他們居於後座,父親在前座經營合成書局,出租漫畫、武俠小說,也賣香煙、汽水、租麻將,她和哥哥負責將麻將鐵盒和枱送到街坊的唐樓住處。朋友羨慕她有看不完的《老夫子》、《十三點》、《兒童樂園》,大家都住同一條街,從不打電話,去玩就直接喊上樓。因黃埔船塢有面圍牆阻隔,這又是倔頭路,家人任他們在街上踢毽、跳繩、打羽毛球。後來填海,她沒為海景消失而難過,因土地要閒置多年,那片泥地成為街坊的新去處:「沒欄圍起,任你玩。下雨會去那裏捉蝌蚪。和爸爸散步去尖沙嘴。最難忘是於現在海底隧道入口收費亭那裏中秋賞月。」

租書店水浸 全家起身搬

成長的樂子不絕,她會與朋友湊錢買麵包到碼頭,撿些報紙雜物,用鐵絲網烘麵包當燒烤;必嘉街以前有條通往黃埔船塢的九廣鐵路支線,他們把收集的荷蘭水蓋放在路軌,待火車輾平後就於中間鑿孔並用線串起,兩端一扯就是會轉動、呼呼作響的鐵片玩具。「你話當年我們成長的天地多大?跟你們的年代不同的。」夜晚沒有電視,街坊都「擔櫈仔」在街上乘涼,因兩邊都沒高樓,「你問我,我仲記得當年係好涼」。晚晚聊到十一二點,她覺得似篝火晚會,小朋友就樂得跳橡筋繩、捉迷藏。

麗姨口中盡是甜蜜回憶,唯一麻煩是水浸,因街道靠海的一端較高,遇上大雨或颱風,就看着渠道水位漲升,加上海水倒灌,他們家會浸到4吋。有時會預先搬走書本,但有時來得突然,「聽到水聲或街坊話水浸,就半夜兩三點,全家起身搬,現在說來好好笑,那時都辛苦」。故底層通常放價值較低或不太流行的書。合成後來由侄兒阿輝接手經營,他說逢颱風仍有水浸,故每間地舖門口都放了擋水板。又試過深夜水浸,隔天開門就見到書本在水上漂浮,這情形至2000年路面工程竣工才改善。

至於據說歸因於近海和食肆的鼠患,幾代紅磡人見慣不怪,人們下班後從碼頭和巴士總站回家,街尾齊集鹵味、牛雜、魚蛋等推車檔、大牌檔,阿輝記得有廚師總在後巷燒臘,引來蟑螂和老鼠。這問題在紅磡仍然未解:「以前都是夜晚才出動,現在每次去買菜,都見到老鼠在面前偷食。」《追憶龍城蛻變》 中有一則趣事,黃埔街居民憶述為鼠患而養貓,溫黛襲港時商店幾天沒開門,他便在街上拾起捲上岸的魚來餵貓。麗姨說至今每次經過地盤仍百感交集,「不賣也要強拍,於是我們幾兄妹一起到律師樓簽名,是父親留下來的,有種拱手相讓的感覺」。

未‧來‧憧‧憬 

不再有老鼠漏水 蛻變要以人為本

阿輝仍住在同區,說這邊物價低、起居方便,只嘆在街上「望唔到遠」,不像以前望向黃埔街頭就是海,有人釣魚、坐船、上班上學。現在走一圈,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何柃期望不再有老鼠和漏水,也想看到天空:「抬頭天空變得好細。香港很多人走了,已經不需要好多高樓,反而要留多些地方讓人生活。蛻變無可避免,如蛻變得好、更以人為本,我們會接受。」吳力波不滿重建,非出自不捨,而是覺得它與原本的居民無關,「應該找他們一同討論,但現在給他們一筆錢搬走,他們不能參與其中」。同區其實有家維邨重置原居民的先例,他質疑這做法為何不可推展。

港大城市規劃及設計系系主任何深靜指,他們的期望反映對宜居(liveability)的追求,有的發展商為提高樓盤價值或建高級住宅,都會納入考量。而保育憧憬和居民居住環境之間的落差,是許多市區重建項目面對的矛盾,在現實中少有兩全其美的方案。原則上雖可以拆除危樓,同時保留一部分建築,但因這有損發展商利益,通常要由政府或團體介入,或者提供補助才成事。以唐樓群為例,宜居度不及現代住宅,卻具有建築特色,自由市場下相信只有少數可被保留。例如中上環地段因為交通便利、多外籍人士租住唐樓,居住環境都因而改善,發展商收購清拆的成本不如其他舊區低,就自然打不了主意。但這又會生出士紳化問題:「居民被高收入人士取代,建築保留,但景觀變味,這在西營盤好明顯。」藍屋雖然「留屋留人」,但也非完美,有過多遊客打卡、修繕未如理想的意見。

收購方式 應給居民選擇

至於發展商收購方式,何深靜認為可參考荷蘭等國的做法,規定發展商預留某百分比面積予原來居民,或至少給居民留下的選擇,如補差價換相同面積的單位。在密集市區中加建大型項目,通風、日照都會影響鄰近居民,同區亦有殯儀業、大學、屋苑等,惟現時沒有相關諮詢法例,她建議發展商多邀請社區參與,「不要等蓋好了,人們投訴、好多矛盾才處理」。像市建局近年的規劃就以街區來審視,她覺得是進步,希望發展商也參考。目前,她預視紅磡發展會如同大角嘴和奧運站屋苑,不過這邊規模大得多,或許會與周遭社區更形割裂。

■預告

今期是地盤選秀最後一位「參賽者」,下月我們將公布選秀賽果,請來評審分享。

文˙ 梁雅婷

{ 圖 } 梁雅婷、袁智仁、受訪者提供

{ 插畫 } jat1zik6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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