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seeing:到灣仔散步,賞樹

文章日期:2022年05月08日

【明報專訊】「賞花」聽得多,為何「賞樹」沒怎麼聽過?近月黃花風鈴木與魚木開花,引人注目,照片在社交平台廣傳,人們紛紛與樹木合照打卡。讀生態學和人類學的陳芷琳,一直喜愛看城市中的樹木,形容大樹務實、忠誠地守在大家身旁。為讓更多人明白賞樹的樂趣,她製作「灣仔賞樹地圖」,按地圖從銅鑼灣維園走到金鐘夏愨道,會看到陳芷琳稱為迎人樹、歌聲樹等的樹木。低頭看落葉,舉頭看樹冠,俯仰之間發現每棵樹獨一無二的故事。

城市中到處都是樹木,但除非開花,平日很難惹人留意。陳芷琳是獨立研究員和圖文作家,她畢業於香港大學,修讀生態學及生物多樣性,她說自己讀書時常常去不同棲息地如荔枝窩,觀賞不同物種,「當時我覺得自己很忽略市區樹」。

轉捩點是她畢業後在私人顧問公司做樹木普查員。她會「跟前輩出去睇樹」,掛樹牌,記錄地盤每一棵樹的健康狀况。前輩是愛樹之人,總會讚歎樹木的美,例如停車見到路邊的樹,說「你睇吓嗰棵樹閃令令喎」,她即以我們附近的石栗樹為例,說跟前輩讚歎的景色一樣,樹葉在陽光照射下反光,風吹過時像在閃動。見前輩能在不怎麼優美的城市環境中欣賞樹木,陳芷琳亦「寓工作於娛樂」,學習欣賞樹的美態。後來她因為行業生態與自己的理念不合,常為了工程移除或移植樹木,少談保育,就沒有做下去。後來她修讀人類學碩士,學到從人類學角度理解樹木。

陳芷琳參與香港藝術中心主辦的「文化按摩師藝術節2022」,策展以街道樹木為主題的項目《樹在街頭落淚》,並和團隊製作「灣仔賞樹地圖」,安排一條從銅鑼灣維園走到金鐘夏愨道的路線,由「迎人樹」開始,經過中央圖書館外的「同伴樹」,軒尼詩道的「喝彩樹」,灣仔道街角樓前的「歌聲樹」,莊士敦道和昌大押對出的「遺忘樹」,盧押道與軒尼詩道交界的「守護樹」,太古廣場對面、正義道上的「正義樹」,到最後夏愨道的「頑強樹」。

賞樹不一定要抬頭

樹木長得高大,要留意它們,一定要向上望?陳芷琳說她「多數向下望」,自己有時會因低頭望手機,留意到地上的落葉、花朵、果實等,再去望周圍的樹。先講落葉,原來落葉可用來雕刻,亦是啟發陳芷琳策展的原因之一,「我覺得幾有趣,創作的作品可以回收循環,不會製造垃圾,雕刻後樹葉會腐化,這個概念幾好」。她又說落葉亦可曬乾做書籤。

那麼如何透過這些作品,讓人認識樹木呢?陳芷琳說,她會教人挑選白蘭樹的樹葉做書籤,因為它們曬乾後會閃令令,形態特別漂亮。而挑選落葉雕刻,則要觀察樹葉的紋理,「要順着它的葉脈、形狀,再去想像圖案」。她又會特別挑選與雕刻圖案有關的樹種,用其落葉創作,例如以石栗樹的樹葉雕刻蠟燭,因其葉尖似火苗的形狀,石栗樹又有candlenut tree之稱,其果實中的油脂可製成蠟燭,所以陳芷琳教人用石栗樹的樹葉雕刻,雕刻者從中了解這些知識,活動做到公眾教育的效果。

除此以外,在生態學課程中,陳芷琳的老師也教她望地下,望落葉其實是辨認樹木的關鍵。例如「灣仔賞樹地圖」路線中的「歌聲樹」是一棵細葉榕,而「遺忘樹」是一棵垂葉榕,兩者的分別就在樹葉。細葉榕特別之處是葉緣平滑,而垂葉榕的葉緣是波浪形的,亦有明顯的葉尖。陳芷琳說榕樹因為氣根,所以容易認,但要分辨兩種榕樹則要靠樹葉。

留意樹木四時變化

陳芷琳說最易認樹是在樹木開花之時。正如大眾熟悉黃花風鈴木與魚木,因為它們的花非常漂亮,但黃花風鈴木在2、3月花期過後,已經少人提及,而魚木過了3至5月的花期後,會否被人忘記呢?陳芷琳說要認出一棵樹木,可以恆常地留意它開花結果的階段。例如看到開花的魚木,記住它的位置,不時去觀察它,留意它不同季節的模樣,陳芷琳說這樣有助學會辨認它。挑選樹木辨認時最好選自己社區的樹,因為出入經過可看一看,也可像陳芷琳,晚上散步時探望樹木,對她來說散步看樹是生活樂趣。

當然最簡單的辨認方法是看樹牌,近年政府製作的樹牌上多了QR Code,掃描後可了解樹木的背景資料等。相比郊外的樹木,在城市賞樹時可特別留意樹木的修剪情况。陳芷琳說在維園或其他重要場地,又或特別的樹木會有較好管理,但有些樹木會被修剪到「頭大身細」。前面提及的「遺忘樹」垂葉榕,其氣根長出後本可垂至地上,但很多時卻被裁剪得極短。透過這些修剪痕迹,我們可以略知樹木的健康狀况,如榕樹氣根被剪,無法生長落地、木質化成為支柱,或會有塌樹危險。

以樹木故事命名

在維園的高士威道入口,有一排高高的吉貝,又稱為美洲木棉,陳芷琳叫它們做「迎人樹」。原來它們是政府《古樹名木冊》中最高的樹木。古樹名木冊自2004年起設立,共有500多棵樹木入選,入選條件包括大型樹木、稀有樹種、樹形出眾,以及具文化、歷史或重要紀念意義等。從古樹名木冊中,陳芷琳知道這群吉貝最高達33.5米。記者在網上搜尋時,發現古樹名木冊可以按社區分類搜索,讀者不妨找找自己的社區有什麼古樹名木。

在製作「灣仔賞樹地圖」時,陳芷琳非常重視樹木的背景資料,以及它們身處的環境與社區。她會根據樹木的故事為其命名,因為回想自己讀生態學時要死記硬背植物的名字、拉丁名、科屬等,非常吃力,要讓人記住一棵樹木,以故事命名或者是個好方法。

例如灣仔道一處街角樓前的「歌聲樹」細葉榕,樹牌上記錄了它是「灣仔區綠化計劃」的第623棵樹,由已故美國歌手約翰.丹佛(John Denver)在1994年親手種植,所以陳芷琳為它命名「歌聲樹」。「正義樹」是一棵木棉樹,木棉樹高大挺拔,有「英雄樹」之稱,剛好生長在正義道,陳芷琳由此命名它為「正義樹」。「同伴樹」由樹冠交纏的紫檀和朴樹組成;「守護樹」則是兩棵高大的非洲楝,為行人遮蔭。在軒尼詩道中央分隔帶的棕櫚樹,有狐尾椰子和江邊刺葵兩種,陳芷琳叫它們做「喝彩樹」,因為樹木一高一低排列,就像啦啦隊的彩球。

對「喝彩樹」的另一個印象,陳芷琳提到她翻看2000年代的《綠化總綱圖》文件,當時政府因應每區文化特色和公眾觀感制訂綠化主題,用棕櫚樹是因中央分隔帶空間狹窄,而棕櫚樹要求的生長空間不多,適合在該處種植。除了樹木本身的歷史,樹木所在社區的歷史也能讓樹的形象更鮮明,例如在和昌大押對面的「遺忘樹」,該地帶經歷重建,砍伐多棵樹木,它是少數生存的大樹。在夏愨道的「頑強樹」,由於長年受香港紅十字會總部的建築阻礙生長,樹冠長得不對稱,現時建築已清拆,剩下大樹頑強地生存。

人類的學習對象

除了方便記認,陳芷琳為樹木命名,亦因為她參考了在人類學研究中讀到的原住民理解樹木的思維。在生態學角度,人們多數只會記住樹種,但其實每棵樹都有獨一無二的生態,可能一棵樹上有苔蘚,一棵樹上有小鳥築巢,每棵樹都應該有自己的名字。

陳芷琳也會去了解一般人眼中較「神怪」、生態學認為沒有科學根據的講法,例如原住民認為樹上住着精靈;又有人會以樹木開花結果的生命循環,與人類出生長大成人的生命循環比對,因而有些部落會用成熟樹木的樹枝拍打青春期孩子的手腳,希望孩子快高長大;又例如「迎人樹」吉貝,因為它的樹幹高,有部落認為吉貝是世界之軸(world axis),連接天與地,可通往死後的世界。

此節目名為《樹在街頭落淚》,陳芷琳形容風吹過、樹葉落下的情景,就像樹木在落淚。近年灣仔一帶發生的事情甚多,想像樹木以落葉方式抒發情緒,她有被安慰的感覺。陳芷琳喜歡樹,說樹「很務實,忠於自己所在的地方」,如果在城市找不到人傾訴,感覺孤單的時候,她覺得「有很多不同物種,一直站在這裏等待你,無論什麼時候,它都會站在這裏,不會拒絕你,不會責罵你,不會說你不對」。陳芷琳也學習樹木的包容,去接受所有事情,自己努力抗衡和生存,「用原住民的視角,樹木是人類生活的一個學習對象」。

樹在街頭落淚

網址︰bit.ly/38WXfwL

灣仔賞樹地圖

網址︰bit.ly/3FlAoqA

文˙ 胡筱雯

{ 圖 } 朱安妮、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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