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生活圈:紅磡社區活力 金鐘城規「範例」 過海鐵路帶來的變與不變

文章日期:2022年06月05日

【明報專訊】在談論油旺重建與北部都會區的兩集「一小時生活圈」,資深規劃師杜立基剖析過香港的transit-oriented development(大眾運輸導向型發展),以及舊區如何歷經幾個時代的改變,仍能保留民間的活力。趁東鐵過海段通車,我們邀請他同遊金鐘與紅磡,前者是他昔日讀城市規劃的一個「範例」,後者是他成長的地方,今次探索縮短至五分鐘的香港人過海生活圈,從規劃師目光出發,送給大家一個跳出鐵路版圖上兩點的另類行程。

【一小時我去到……】

從金鐘站出發,我們可一直留在「有瓦遮頭」的地方來往各處,太古廣場、金鐘廊、海富中心,至政府總部直通海濱,杜立基形容金鐘是個由地鐵站塑造而成的地方。相對而言,紅磡的社區可通過「大路」蕪湖街作為脈絡理解,周邊的鐵路站包括紅磡火車站、何文田站、黃埔站,卻都沒有一個出口位處它的核心,港人坐地鐵最熟悉的兩個轉車點,具有截然不同的面貌與生態。

【導賞員:杜立基】

資深規劃師,從事規劃顧問工作超過三十年,參與過的研究和項目包括基建項目、市區重建、文化保育等,曾協助灣仔利東街居民設計着意保存社區網絡的「啞鈴方案」,亦曾在香港大學和理工大學講授城市規劃相關科目。

【金鐘】駁通鐵路商廈 就可營造地方?

約在金鐘見面,記者理所當然地把集合地點定為「海富M記」,步出港鐵站A出口即達。在上扶手電梯往添馬公園之前,杜立基在海富與電梯之間停步,介紹第一個景點,「全金鐘少有如這一小塊會淋雨的地方」。但從這邊仰望還有一個神奇之處,望向扶手電梯盡頭,視覺上可從海富中心上層直接通往天橋,實際卻不然,從這裏要上往政總的天橋,必須經扶手電梯。「理論上可以駁埋,政總是後來發生的,未發生之前那裏是商業地王。」

根據立法會文件,行政會議在二○○二年四月三十日通過在添馬艦興建新政府總部大樓,二○○六年立法會財委會批出撥款,二○一一年建成。政府曾提出「文娛走廊的設計」,「使整個地區渾然一體,成為香港的主要公民及社區設施地帶」。杜立基想像:「如果你講時間上,沙中線規劃時這裏還未是(打算作為)政總,若作為商業用途,金鐘轉車站會否(有出口)直入這幅地?」沙中線發展早在《鐵路發展策略2000》就提出,政府二○○一年邀請地鐵與九鐵提交建議書。

這天是周日,上到平台見到不少家傭姐姐搭帳篷相聚歇息。隨行的畫家莊璇說「禁堂食令」之下,她不時會到此「野餐」,「夜晚放工也會來跑步,由西營盤跑到灣仔、金鐘,我所理解的金鐘就是這邊」。杜立基笑道:「這就有趣了,你的金鐘是『新金鐘』,如果這裏不是政總,是商業地的話,新、舊金鐘應該是連貫的,政總就像把它分隔開來。」一直走向海濱,回頭望草地,他想起二○○○年前後,「當時(社會對未來展望)是很positive,覺得我們的空間要做得更好」,這氣氛在多方面顯現,如反填海呼聲帶來的海濱發展延續至今,然而這裏當初開放的設想,對比如今則顯出落差。

金鐘廊天台 駁通靜美樓梯水池

步回海富中心,穿到金鐘廊,杜立基推開一扇門,帶我們去看另一個「秘景」。金鐘廊一般予人印象是海富往太古廣場的通道,通道同層有一道長廊,兩旁是商舖,但他說其實天台是個公共空間,推開門上樓梯便能到,上到天台又「發現」另一道樓梯,一路往下,開始看到水影、聽到水聲,原來下方是金鐘花園水池。在刮去表面漆油、很raw的梯間水泥牆之間看見一湖綠,宛如藝術館刻意營造的格調。

金鐘這一切,是杜立基讀城市規劃時,老師引以為範例的地方營造元素。「我讀planning時都未起出來」,金鐘站啟用及金鐘廊建成均於一九八○年,「教書的人會以此為例,說金鐘廊的設計駁通地鐵、商業大廈,還不只啊,這兩層建築物下面是巴士站、上面是一層商場,在天台又有公共空間,整個金鐘是與地鐵規劃一齊設計出來的。到後來我在大學part time教書時,也跟學生講過transit-oriented development這個題目,金鐘作為返工的地方就達晒目標,但好明顯不是生活的地方。於是我們就知不可一部通書睇到老囉,不是擺進很多你覺得是地方營造的元素,就會成為一個地方」。

他假想:「SARS之後,政總未起,有人想過在那邊搞concert振興旅遊,想像政總不在那邊而變成這樣一個場地,是否會改變整個金鐘的面貌?在一個場所,灣仔的人放工,『今晚又有嘢聽』,或者周末有不同活動……現在中環Site 3(中環新海濱三號用地)就是想做這些,最後將變成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紅磡】轉變步伐慢 社區面貌沒多變

如果說金鐘是個充滿規劃痕迹的地方,紅磡就像是規劃上總被遺漏的一角。雖然「金鐘」、「紅磡」都是港鐵路線圖上最重要的兩個轉車點,但走出港鐵站去看看,就會知道紅磡與金鐘剛好相反,不是一到站就算「到達」這個地方,不論從紅磡火車站、黃埔站、何文田站步出,都要走好一段路程才能到達這個社區的中心。

杜立基的老家在差館里,從出生到工作搬離家中之前,他都在紅磡生活,現每周也會回家與母親吃飯。現時僅五分鐘就能從金鐘站過海到紅磡站,他帶我們從近紅館的置富都會出口,走進隧道行出天橋,到黃埔街的大型重建地盤,路程共二十分鐘。他說起少年時代的舊事,就讀中文大學時期,從差館里的家出發,他會從地面直奔火車站,「那是由柴油火車轉為電氣化火車的年代,貨運路軌邊有火車行?就跨過幾條路軌,在柴油火車開之前爬上去,後來有了天橋,就不能從地面過去了」。

蕪湖街興旺 三個鐵路站都不近

行出「大路」蕪湖街,是紅磡社區的骨幹,一邊盡頭是轉往佐敦、尖沙嘴或土瓜灣的十字路口,若站在何文田站出口看向另一個盡頭,就是黃埔。他指向黃埔,「以前是望不通的,那裏有一道大閘,入去就是黃埔船塢的入口,就在這條街最尾」。他的記憶中,蕪湖街兩旁店舖十分興旺,這條街也常常塞車。

「小學時慳巴士錢,會行去油麻地、尖沙嘴、土瓜灣、何文田」,「那時漆咸道有個公園,有水池放船仔,即現在尖東的百周年紀念花園;油麻地永安附近就有一間模型舖,去土瓜灣也是看模型」,去何文田又有什麼好玩?「周山跑。那時什麼都沒有,只有山谷道邨,何文田配水庫就已經在。在山坡上爬上爬落,就是我們玩的地方。」過海呢?「過海就是長征了。」雖然這邊舊時有碼頭可往中環、灣仔、北角,但因班次較疏等考慮,「我們會坐巴士去佐敦,再從佐敦搭船去中環,覺得更快」。

細路時沒什麼概念,現在回想起,他形容紅磡,「其實是個centrally-located的地方,只是後來我們交通方便了,而那些方便好似唔係好方便到佢,相對而言,大家就覺得佢唔方便」。

他說規劃上有四百米的法則,不過三個鐵路站對紅磡居民來說都有點距離。在運輸署的指導原則上說明,「一般來說,在車站四百米範圍的『步進』區域內,使用鐵路的行程比率會高得多」。最近差館里的是何文田站,從B1出口的扶手電梯一下便是蕪湖街的盡頭,但實際路程上,這個站深八層,從地底層層而上,再過天橋才到扶手梯,到達紅磡的邊陲,對杜立基來說,這個新站只是提供多一個交通選擇。

但這種不方便是不是壞事?他是私人執業規劃師,提及自己「少不免都會跟做地產的人有頗多來往」,「那時剛入行,個個都是前輩,他們會說,紅磡這些瘦地,冇人吼㗎」。看着大地盤,現在豈不是瘦田都有人耕?他哈哈大笑,「現在他們的觀念已經不同了」。不過這裏變化的步伐總是很慢,他說雖然有些新建的單幢樓,但沒改變紅磡面貌太多,「我成日覺得好有趣,這些起了出來,過十年廿年之後,店舖可能不停換,這邊氣氛卻沒大變,其實幾好。因為我的職業關係,比其他人早知道會有地鐵,但當發生了之後,就未有那種覺得即刻唔同晒的感覺」。他笑言即使是腦退化的母親也未試過迷路,「那個轉變的速度是連她也適應到,想來是否這樣的轉變步伐才是(符合)人性的?」

【畫個生活圈】

規劃目光以外的出行故事

每期「一小時生活圈」都有莊璇與記者及攝記同行,將主角的生活圈繪畫出來。圖的概念源自她一個以「陪你搭車」為意念的系列,邀請朋友參與,她陪朋友坐一程車,以一幅GIF重構沿途的體驗,組成屬於那個人的出行故事,也以趣怪的插圖令朋友苦悶的日常彷彿變得有趣。莊璇在學時修讀文化研究、景觀建築,現從事地方營造及空間設計,並用數據及資料敘述城市故事。她說在城市設計中,當我們談及walkability(易行度)或人的移動,「都是一件整體的事,想像很多人在城市行走」,不過報道裏的主角往往會談及個人歷史和感受怎樣塑造其出行路線,「城市規劃探究人的行為時不是(着眼)一個獨立的人,而是一堆類似的人,某方面看是很片面的,而我們刻意去還原個人的旅程時,我覺得也是counter to(不同於)規劃的目光」。

杜立基作為規劃師,則經常提醒我們社區有它自身的生命與韌力,而規劃作為一種介入,他好奇的是多年之後回看,過往的規劃實現至今,是否如預想般美好,還是一廂情願?由此出發,下期起我們將會換個形式繼續觀察各個生活圈,細思香港人生活在一個怎樣的地方,這個城市有否/會否/如何變得更好。

文˙ 曾曉玲

圖˙ 莊璇

{ 攝影 } 朱安妮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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