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這條1954年版本與其他排扣款不同，是唯一拉鏈版Levi's 501，但因布料縮水後拉鏈易扭曲，所以拉鏈其後並沒有沿用在501上，而這年也是501最後一年用皮牌。」Pat Lin摸着手上的LVC 1954復刻版501XX，說起早前交付作品參賽，有半年時間沒見它。這是他參加香港區「養牛一年」比賽獲得冠軍的作品，不難看出他對手上牛仔褲的珍愛。
不諳原色牛仔褲歷史的人，對「養牛」二字感到陌生，這其實是指用1年以上時間，將未洗水脫漿的牛仔褲穿出獨家記憶。這個比賽橫跨1年，但牛仔褲在58歲的Pat人生裏卻佔了一半歲月——自1990年代初期遇上55版501，用數年時間穿出獨特色落及紋路，自此與「牛」結下不解緣，一條一條地「養」起501不同年份的原型經典。他笑說養牛應稱為「操牛」，要日操夜操，1年穿足360日，才能使牛仔褲與自己身形、性格契合。聽着有些辛苦，偏偏眼前的Pat甘之如飴——因融入生活，早已毋須刻意經營。
如果以Big E、赤耳布邊、撞釘、紅旗標、鷹翅弧線等關鍵詞當成一道謎題，愛牛人會知道答案是501。一個數字成就時裝暗號的原因，或許更在於它是「時代數學題」：若要找出上世紀大大小小抗爭的公因數，會發現由女性平權、學生運動、反戰到環保議題，都能見到牛仔褲在當中的角色。剛過去的5月，正是501誕生的月份，149年歷史，與時尚相關的議題，由工藝、銀幕經典形象、營銷策略……無一不能在其中深挖故事。
棉紗滲汗水變乾硬 再磨合趨柔軟
將大時代再縮影到穿衣人身上，他們自身故事，一樣刻進時代紋理——Pat帶來的幾條牛仔褲中，獨有一條較為破損。「這是復刻1955年的版本，陪我度過1997年前後的低潮期，當時事業不理想，又要供樓，日打2份工，這條褲就如那時的我，傷痕纍纍。」
原本結實粗礪的布料穿足多月，經歷不同階段，有些部位的棉紗在汗水滲入後變得乾硬，又在其後的磨合裏，漸趨柔軟；有些部位刻進穿衣人獨特「指紋」——每處斑駁如竹節，見證人生歷劫，也獨有這一條501有Pat親手縫上的皮補丁，其後可幸不再經歷如此迷失時日。
不同年份細節可深挖歷史
Pat又提到Levi's cut迷人處在於細節皆可深挖歷史，如1955年這一版本轉用紙牌，因皮牌遇熱易收縮，也是此年起，紅旗標由單面變成雙面縫法——在早個10年的二戰時期，501因應戰爭時的節約條例，連雙弧形後袋花也只得用油漆塗染來取代車線，其中1944年版本稱為S501，S代表的是Simplified，指向各項物料都需精簡的世代。
戰時痕迹成為後人考究的故事——人生有趣在意外之喜，逆境也另有成就。比如Pat在2020年養的1937年版本，也是開始有紅旗仔的一年，雖然時人開始更多使用皮帶，但此一版本還保留着巴黎扣與襠部撞釘等細節。1937年後，最初用以固定口袋布料、奠定Levi's出品「extra extra strong」的鉚釘，因為易於蹭壞家具而給藏進了布料裏，再後來甚至被bar tacking縫線加固技術取代。
養牛4階段 紋理成形前不宜洗
「這條褲前面的貓鬚與膝後的蜂巢皆紋理密集，色落深淺有致。但其實2020年疫情一波接一波，較以前更難養牛，因養牛要專注多著少洗，第一階段更要天天穿著，讓貓鬚及蜂巢定形，此乃色落前關鍵，但在疫情期間這實在難堅持。而且化學消毒噴霧會影響布料，令顏色變實更難褪色；到了第二階段開始洗水時，則比平時更要把握分寸，以浸洗更多次來達到參差色落。」然而，倒因這樣另闢蹊徑，成就這條1937年版本有了不一樣的形態。
養牛沒有通書可睇到老，機洗、浸洗各有優劣之處，成為經驗後就用到不同情境中。難怪Pat說操牛如同經營關係，倒也不止與外物，更是深入自己內在——愈磨礪愈柔軟，不是失去自己，而是在歲月中疊加紋理深淺，增添對應外世的經驗。「每人都要有一條原色牛仔褲，在養牛過程中沉澱自己。」
萬事起頭難，頭3個月至半年，重點在於令牛仔產生和固定紋理。牛仔褲原為礦工所穿工作服，主打「extra extra strong」，色落要經磨練、日曬雨淋與汗水洗禮。Pat非從事勞動工作，於是每天晨運2小時，以多個下肢運動來為牛仔褲增添磨蹭機會，加快形成皺褶與層次。
「定形不成功，之後怎樣努力都徒勞無功，所以在此前就盡量不要清洗牛仔褲。」Pat也摸索出怎樣觀察紋理定形狀况：將貓鬚與蜂巢部位拉長拉直，維持幾分鐘，再鋪平撫摸，掌心若能感到布料上的凹凸紋理，即已成形。
無論處世做事還是穿衣養牛，要分階段不難，但要預見轉折後有何風景，暖風或惡水該怎樣應對，就是人生智慧。Pat在養牛路上的獨特經驗，重疊他的人生軌迹。「我做銷售行業30年，每年都要定目標分季分月完成。牛仔褲亦如是，想一條褲見歲月痕迹，要給予時間，不能今天穿這條，下周穿另一條，而是1年裏幾乎有360日都穿著它，感受它由本身硬邦邦好沉悶，到因為穿著而產生變化。」
守過開頭階段，紋理成形就可以清洗，開始見染料剝離。約9個月時，就到養牛的第三階段，現出明顯色落。「最後第四階段最靚最豐富，深處如陰影，又有中等深度與淺色紋理互相交疊，如同油畫。」
「每條新牛仔褲都充滿期待驚喜」
生活中不同場合也以牛仔褲配搭的Pat，認為不論粗獷還是斯文，一條牛仔褲足以配搭。他會跟你提起當年怎樣以501配腰封加tuxedo去ball，得到眾口稱讚；又會細聲說遺憾婚禮時沒能穿牛仔褲出場。這天Pat穿一條今年開始養的125復刻版本，125是501在1890年被正式命名前不同型號的統稱，對比下版型較寬鬆，用料較輕身，因而需要更多時間來為紋理定形。他說已穿了近半年，差不多進入洗水階段了。
一條過百年歷史的版型，Pat配上袖箍、bolo tie加自己做的小皮件，復古又適合任何場合。他說並沒有刻意配搭，一切皆累積，拈來就是。比如1902年前的褲款只有一個後袋，那就做個小皮袋補備，舒服的穿衣風格，多年經營後終可隨心而行。
這些褲子與時代的故事，要說還有很多。Pat愛上501的1990年代，香港型人處處，來到近年，香港的時尚故事似乎更深潛一些，融進在地文化與地區紋理，比如Pat及其他養牛人獲獎的作品，早前在香港工藝集合地深水埗展出，將「Levi's 501牛仔褲生活館」融入特色小店取社商店中，鼓勵大家「深」度遊多間深水埗店舖以換取相應禮物。要知道當年Levi's創辦人Levi Strauss，也是由經營一家布料小店開始，慢慢發展為影響後世的牛仔褲生意。訪問快結束時，Pat說：「每開一條新牛仔褲都充滿期待與驚喜。」你會不會也想開始這趟養牛旅程？養一條自己的原色牛仔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