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跟導演黃浩然談《緣路山旮旯》,更多時間是在談香港電影工業,這部電影是他的實驗,如何用270萬的低成本,在香港拍一齣「試得起」的電影?他的試驗包括:減少拍攝場數,用獨立音樂人作品作電影音樂,起用年輕演員……這個實驗結果,就待電影8月4日上映後分曉。
即將上映的《緣路山旮旯》,是導演黃浩然的第三齣電影。他第一齣電影是2014年的《點對點》,藉點線畫,讓角色帶觀眾穿梭香港的小巷橫街,記錄城市和社區的面貌,黃浩然憑作品獲金像獎新晉導演提名;第二齣電影是2018年的《逆向誘拐》,改編自同名推理小說,關於勒索投資銀行的案件,故事複雜得多;而2022年的這齣《緣路山旮旯》,講追女仔。
電影主角阿厚,由岑珈其飾演,是一個傻氣的IT宅男,他在戲中將會與5個住在「山旮旯」的女性建立感情關係,她們分別由蘇麗珊、張紋嘉、梁雍婷、陳漢娜、余香凝飾演,住在沙頭角、下白泥、大澳、船灣荔枝窩、大嶼山澄碧邨。電影中會有香港地圖的動畫,顯示這些地方離市區有多遠。
當然在劇情上,導演和編劇也利用了這些地方的特點創作,例如進出沙頭角要有禁區紙,所以男主角與女角只能在禁區外談情;或者男主角走2小時山路去到女角居住的荔枝窩,突顯他追女仔的決心。黃浩然家住長洲,他說自己常看到情侶在上船前攬攬惜惜,直到「響鐘」,即是夠鐘閂閘開船,情侶中的其中一方才匆匆入閘上船,「我就整天跟我老婆說,有誠意就送人入去啦」!在2020年3、4月左右,他和太太一起乘搭慢船回長洲,又看見這個場面,萌生念頭說不如寫個故事,講男主角認識了一個住得遠的女朋友。
這個橋段雖然有趣,但如何發展成電影?黃浩然的答案是,把這個構思乘5,加減乘除的乘,即是男主角由認識一個住山旮旯的女仔,變成認識5個住山旮旯的女仔。會想到這樣的劇本結構,是因為黃浩然想挑戰低成本拍電影,「現在人人都識得講,亦講過20萬次的了,香港所有電影都是蝕本的」,港產片數量不及1980、90年代是事實,黃浩然認為既然自己首兩齣電影也蝕錢,「我應該自己貢獻,思考一下,我如何有可能拍戲而不蝕錢呢?以我這個程度(的導演),最容易達成賺錢目標的,就是降低成本」。
毋須為回本賣埠 更專注香港市場
黃浩然以前接受其他媒體訪問,已說自己是走「半商業半獨立」的電影路,在身邊的朋友圈集資拍電影,由自己及太太親自擔任監製,而不是請投資人或老闆出錢開戲,待電影拍好後再與商業電影發行公司合作宣傳。今次形式類似,而黃浩然說,即使有投資者給他500萬拍《緣路山旮旯》,他也不想要,因為代表要有更加高的票房才收得回成本,未必能達到最初「拍一部賺錢的電影」這目標。
或許有人覺得,有更多錢拍電影,提高電影質素,做好宣傳等不就可以吸引更多觀眾?黃浩然卻指觀眾不受他控制,他反問:「為什麼去想不受自己控制的東西,而不去想自己能控制的東西呢?」可能更重要的是,在創作時他希望他拍的電影「試得起」,也不用顧及投資者意見,例如他預計到如果《緣路山旮旯》由投資者或電影公司出資,未必讓他選擇叫座力不如大明星高的岑珈其飾演主角;又因拍此電影成本低,不用為回本考慮賣埠,「我拍套200幾萬的戲啫,不用要整個東南亞的市場」!所以黃浩然才能肯定,他會專注在香港的觀眾和市場上,「這套戲是預了拍給香港人看的」。
當然成本降低會影響創作,黃浩然便由找到適合低成本拍攝的創作方式,開始這個試驗。他在拍攝上一齣短片作品《4×4》時, 想到以「組合櫃」形式創作,可以減少拍攝日數,能讓製作團隊省錢。而拍攝《緣路山旮旯》,黃浩然說其實只用了12日,或者以1組戲拍12小時計算,此電影大概拍了14到15組戲,最後成本是270萬。記者屈指一算,要回本,幾萬香港人入場支持已足夠。
黃浩然口中的「組合櫃」形式,其中包含拍攝與寫劇本上各種技術考量,未必能完全解釋得到,但他分享了《緣路山旮旯》的結構,其實就是「11223」,這個數字來自拍攝5個女性的故事時最基本的設計,黃浩然最初預計是各以1至3場戲交代,如第一個和第二個出場的女子是以1場戲交代,愈後出場的所佔的戲分會愈重,第五個出場的女子就以3場戲交代。如果9場戲,每場約10分鐘,加起上來就是90分鐘的電影。當然寫劇本不可能真的只寫9場戲就算,他們有補拍,到剪接時「打散」片段說故事,因為電影不是串燒短片,要找到電影最重要部分是什麼,所以結構比重很重要。
這樣的創作手法當然要有取捨,例如有觀眾認為男主角和5個女性的關係非常「跳躍」,黃浩然說的確因為場數少,只能拍攝一段男女關係中最重要的時刻;亦相對依賴對白推進劇情。「針無兩頭利」,黃浩然說當中有不少問題他也知道,有些以剪接手法掩飾,亦有補拍增加劇情使故事連貫,去紓緩創作方式的「副作用」。
成本低也因為場景相對簡單,黃浩然說戲中約七成場面,是男主角與其中一個女角對話,兩個人的戲分較群戲容易拍攝。他上一齣電影《逆向誘拐》,經常出現一個房間中有12個人分散地坐的群戲,每個角色說話都要有特寫鏡頭,又要「反拍」和「交叉拍」,每個拍攝角度要重新設置機位和燈光,一場戲便要拍很久。其實拍攝對象少會拍得快,多出來的時間可讓導演在現場思考額外而適合的拍攝角度,黃浩然舉例說岑珈其和陳漢娜在荔枝窩,坐在「怪獸架」的戲分,他因有時間,可以拍攝自己很喜歡的角度,也就是兩個演員的背影,這角度同時見到遠景的兩間屋、近景他們的後腦勺和附近的蠟燭吊飾,畫面景深漂亮。
此電影另一特別之處是沒有請配樂師度身訂做配樂,而是用本地獨立音樂人的作品作電影音樂,包括徐嘉浩、JB,組合Room307和光頭幫等。黃浩然表示自己最初也沒有想過如此安排,他寫劇本時,聽到徐嘉浩的歌曲Melanie,認為適合余香凝的角色,所以就聯絡他,對方給他其他未發布的歌曲,又按電影重新編排自己的作品;其他獨立音樂人反應亦正面,如黃浩然在Instagram上發信息問光頭幫可否用他們的歌,對方只回覆「隨便」而沒要求收錢,最後電影就不用特意找配樂師合作。
不少人說黃浩然的作品很有香港特色,聽他說這齣電影是「地點先行」,記者覺得他其實很懂得善用這個城市的風景資源。他說原本故事是有7個地點,拍7個女仔,但最後捨棄了西貢北潭涌和南丫島模達灣的兩個選項,其中模達灣的選項,是因為他住在那裏的朋友不能借出場地而取消;而電影其中一個場景選在茶果嶺的冰室,是因為他的製片,也是他的學生在拍攝畢業作品時曾借用冰室作拍攝場地。低成本創作,要善用資源很合理。
入圍外國影展 日本觀眾:發現香港有郊外
黃浩然說:「我是香港人,我是香港編劇,我是香港導演,那我拍香港故事然後很有香港特色,這樣很正常咋嘛!」他認為只是這個社會和時代有問題,或大家習慣本地電影沒有香港情懷,本地人拍本地故事有本地元素,才會有新聞價值。而因為這部電影太多只有香港人才會明白的東西,他其實沒想過電影可以去到這麼多外國電影節,現時《緣路山旮旯》入圍大阪亞洲電影節、烏甸尼遠東電影節、新加坡華語電影節等,他說聽到日本觀眾回應,指電影讓他們發現香港有郊外。
作品亦衍生了很多關於香港的其他活動,如攝影比賽和去電影拍攝場景的導賞團。做導賞團的本地文化企業「活現香港」,創辦人陳智遠其實是《緣路山旮旯》的投資者之一,這部電影除了是電影創作,也是給觀眾認識香港的完整體驗。除此之外,電影亦推出價錢大眾化的NFT,憑NFT可獲電影門票,而賣出NFT所獲的錢會捐給古蹟保育基金。黃浩然認為NFT重要在讓他識別自己的支持者,建立一個社群,將來可以集資拍電影,而社群可以投票決定電影的演員等,又是另一個想改變香港電影工業的試驗。本周再次訪問黃浩然,他說自己將近拍完第四齣電影,成本更低,只有180萬,暫時拍了6日,約9組戲,觀眾也可拭目以待。
■《緣路山旮旯》
上映日期︰8月4日
預告片︰bit.ly/3PjlKn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