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識導賞:滅蟲工友怕「失責」 酷暑唔敢唞

文章日期:2022年08月07日

【明報專訊】剛下完驟雨,大太陽曬乾地下的水漬,空氣像蒸爐一樣又熱又翳焗,記者躲在陰暗位不用5分鐘就被蚊子叮得滿腳紅腫。昌哥和一眾防治蟲鼠組工友沒停下手腳,急急忙忙掃清馬路邊坑渠的樹葉、垃圾,清走積水,逐段路朝樹叢噴灑防蚊蟲藥,趕走蚊蟲老鼠。「如果你耷低頭就感覺好像在下雨,係自己啲汗嚟㗎!」昌哥抹抹一額汗,說時溫度達攝氏33度,悶熱不透風的反光衣下,昌哥的工作服已濕透背,還不忘提醒記者多喝水,調節體溫。

自製垃圾鏟 攀山涉水掃地清潔

防治蟲鼠組簡稱蟲鼠隊,蚊、蟲、鼠、蟻、曱甴、大黃蜂,一切害蟲都由蟲鼠隊驅滅。蟲鼠隊分直屬食環署和外判公司聘請兩種,昌哥入行16年,是外判蟲鼠隊的科文(管工),負責赤柱一帶的防治蟲鼠工作,其中一個滅蟲地點是石澳爛泥灣村,未開始工作就要先行半小時樓梯下山。沿途樓梯不是平整的石屎路,路旁有碎石、雜草,同行記者和社工一想到回程要爬半小時樓梯也覺辛苦,何况昌哥69歲,其他工友也年屆花甲。昌哥走在前頭,提醒背後的人哪塊石不穩、不要踩,「佢哋哥哥姐姐都係同我死捱㗎咋」。工友貞姐答話:「你唔撐邊度搵到錢,你要開飯就要做㗎啦,想食多個麵包都易啲啦。」蟲鼠隊平均日薪約五百元。

新冠疫情下,政府曾向外判清潔工人派發防疫津貼,但外判蟲鼠隊因合約上職位是「一般工人」,不視為清潔工人,無份領取。社工帶着一班工友上訴,工友跟官員詳述自己的工作內容,才拿回一千元。其實防治蟲鼠方方面面都跟清潔離不開關係,首先工友要掃地,清走垃圾後,才能開始施藥。如果有坑渠還要割草,以免野草擋住雨水流入坑渠,「一定要露條渠出來,不要讓它阻水,一阻水就會滋生蚊蟲,我們就要割草」。坑渠的垃圾也要清走,昌哥一個禮拜清理一次,闊別一周,坑渠已經堆了幾層樹葉。昌哥拿出自家垃圾鏟,鏟是剖開一半的洗潔精桶身,將螺絲鑽在木桿上,闊度放入坑渠剛剛好,不多也不少。這是工友自己設計的坑渠專用垃圾鏟,掃把一掃,落葉全部收入鏟,方便快捷。斜坡上垃圾也要清,以免跌入坑渠堵塞去水,或在斜坡上儲積水,昌哥形容是「養水」。斜坡上垃圾形形色色,有膠樽、外賣袋,總不能次次都爬上坡執,昌哥指着草叢深處的不知名垃圾,垃圾卡的位置太高,觸手不及,「嗱呢啲就攞我哋命㗎喇」。他又拿出自製工具,這次拆了燒烤叉的叉,上在木桿上,專門用來把纏在斜坡的垃圾扯下來,但有工具幫手也要用力拉扯一會兒,發現竟然是一個油漆罐。

油漆罐最多是養積水,從防治蟲鼠的角度出發,昌哥說食物殘渣更要盡快清理,有食物渣滓,就有老鼠、烏蠅、曱甴,「過了蚊的活躍期,我們就要面對烏蠅的挑戰,好討厭!」說到烏蠅曱甴,昌哥語氣也變重了,嫌烏蠅纏着人飛嗡嗡聲煩人,還傳播病菌,「還有曱甴,好討厭!」但昌哥說做這行不能怕昆蟲。如果有人投訴有大黃蜂巢,也是由他們清走,「最危險都係大黃蜂,如果佢知道你破壞佢家園,佢同你搏命」。昌哥說要訣是不能讓大黃蜂發現你接近牠的巢,「點為之發現呢,聲響、氣味和光線,這三樣要避一避,我們要背風,因為牠一定是順風而出」。黃蜂巢的出入口在底部,昌哥就背風背光地走近蜂巢,找到出入口後,向其迅速噴灑毒藥,毒死入面的黃蜂,再把蜂巢打爛。入行十多年,昌哥從未試過被蜂螫。有人投訴有蜜蜂巢,他們也要出動,不過蜜蜂是益蟲,昌哥說只會把蜜蜂趕走,盡量不殺,「我們做滅蟲,是滅害蟲,不是滅益蟲,如果我們成日滅晒蜜蜂、蝴蝶,就沒有昆蟲幫手傳播花粉」。

灑藥要準 為工作自我增值

路上遇上一隻手板大的大蜘蛛,昌哥趁機跟記者上一課生物課,說蜘蛛也是益蟲,不要弄牠。「導師教我們,做滅蟲,首先我們對牠要有認知。」做滅蟲員要修讀相關課程,昌哥到理工大學上過課,考過試。他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了解害蟲特性後才能對症下藥。滅蟲有三個方法,最好的是環境防治,不讓環境適合害蟲居住,所以防蚊要點是不能有積水,防鼠不能有食物殘渣;其次是生態防治,「就像剛才的蜘蛛是益蟲,我們就盡量不要騷擾牠,因為牠食昆蟲、食蚊」。最後蚊蟲倘氾濫,下下之策才出動藥物防治,因為化學性毒藥始終對人和動物都有害,下藥也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如果水中有蝌蚪、有青蛙,也盡量不要毒死牠,不能用化學性毒藥」。

如果有積水,蟲鼠隊就會灑蚊沙,殺蚊的幼蟲。工友還要學計算落藥分量,落得太少效果不明顯,落得太多,蚊會有抗藥性,對毒藥成分免疫。如果有草,就要噴藥,噴藥也有講究,噴嘴不能上下噴,而是要伸到枝葉底,向上噴。「我們滅蟲,要知道蚊的動態,蚊不會躲在高的地方曬太陽,而是陰暗、樹腳避太陽。」蚊偏好躲在陰暗的葉底,避陽光、雨水,「你上下噴有咩用,好像我擔住把遮,你在上面淋水落來」。噴還噴,要小心不能噴到花朵,因為花朵養蜜蜂、蝴蝶,也不能噴到人種植的香茅、艾草,免得被投訴。那豈不要認得很多物種?「認得㗎,所以要做到老學到老囉,面對一個困難的時候,又要上網增值自己囉,你都要盡你的責任做好你本分㗎。」昌哥笑笑口,「我係咪好勤力呢,就來70歲㗎喇,仲要去增值自己」。昌哥收工後上網看的資料,還有香港四大毒草——羊角拗、斷腸草、曼陀羅、馬錢子,因為割草有可能遇到。他們工作還會遇上蛇,所以要懂得分毒蛇,尤其是神似的青竹蛇和翠青蛇,前者有毒後者無毒,而且不怕人,「飯鏟頭、南蛇,牠們聽到人聲、草聲就會走,但青竹蛇不會走」。

除非獲指示 紅雨酷警仍工作

清理完地面垃圾和噴蚊藥,工友沒有放慢手腳,又爬上斜坡放老鼠藥。昌哥撥開草叢,兩包粉紅色老鼠藥吊掛在牆邊,因為老鼠天性是依牆走。一包穿了大洞,另一包就只有幾個小洞,昌哥說大洞才是老鼠咬的,專業的滅蟲要分得出,而且要向食環署報告老鼠有沒有吃毒餌,「因為老鼠有兩隻大牙,全部扯到爛晒,就係老鼠隻牙扯爛晒,先食得到,這些窿仔就係昆蟲、曱甴咬嘅」。放了老鼠藥的地方會張貼告示,因為老鼠藥是抗凝血劑,人類或貓狗誤食會有生命危險,「最怕被貓狗食到,所以一定要擺得好好,放在老鼠到、貓狗不到的地方」。不然食環署被投訴,工友被罵,甚至收失責通知書(DN)、被解僱。

違守則會收失責通知書

外判清潔工友都怕收失責通知書,食環署巡查員會不定時突擊檢查外判蟲鼠隊,如果違反工作守則,工友就會收到失責通知書,公司會被罰錢,動輒幾千元,「不過唔使驚,唔係罰我,係罰公司」,昌哥頓了頓,「但我都畀佢炒咗啦嘛!」那怎樣為之違反工作守則?除了落錯藥物分量、工作時間食煙賭馬外,休息也有可能被罰。除非食環署發出指示容許工友休息,否則在黃色或紅色暴雨警告信號、酷熱天氣警告下,工友仍然要在戶外照常工作,昌哥就試過在紅雨傾盆大雨下,仍然要打卡拍照交差。根據勞工處「酷熱環境下工作預防中暑」單張,政府建議僱主盡量安排須於戶外工作的僱員在日間較清涼的時間(例如清晨)及較清涼的地方(例如有蓋或有遮蔭的地方)工作,在酷熱時段定時安排僱員在較清涼的地方小休,但純屬建議,並非硬性規定。

工作守則本來容許工友適時休息,不過在個別巡查員手上就變成捉工友錯處的依據,跟進清潔工友權益的明愛勞動友善社區計劃社工楊家昇說,「例如工作守則說休息(不可以)超過15分鐘,巡查員會計時,見你累積超過15分鐘,即是頭先行樓梯,行吓停吓就可以出DN」。有巡查員執得更嚴,見工友一停下來休息就出DN,他們稱為「killer」。公司收到失責通知書,工友也戰戰兢兢,雖然未必第一次就炒,但昌哥說第二次就難講,「最弊一樣嘢,我哋有廉恥㗎,唔好畀人出去亂唱呀」。過去多次有報道「踢爆」食環蟲鼠隊當值偷懶、「蛇王」,或因而令食環加緊巡查外判工友,昌哥更怕市民對蟲鼠隊觀感差,楊家昇說蟲鼠隊工友也形成自我監管風氣,不敢休息太多、緊守規矩,生怕被突擊巡查。

反光衣如焗爐 何不改善?

烈日下工作,記者跟在旁一個早上、沒有落手都曬到頭昏腦脹,工友更不可能不休息。爬上幾百級樓梯時,昌哥一邊數着還剩下幾級樓梯,一邊提醒工友慢慢走,適時停下來歇歇,昌哥自己也滿頭大汗,「哥哥姐姐,飲啖水,調節吓體溫,補充水分」。平時如果使用噴藥機,更要按規定穿4層衣服,包括打底衣、工作服、保護衣及反光衣,還要戴豬嘴、背約30公斤的滅蟲劑,又熱又焗,眼罩也熱出一層水蒸氣。就算不用全套裝備,穿反光衣也不好受,「差好遠!嘩,曬着做嘢不會散溫,好似焗爐,你見我哋啲汗係咁標,但無辦法」。加上工作服是尼龍質地,更侷促,他最想用反光帶代替不透氣的反光衣,明愛勞動友善社區計劃亦倡議仿效食環署潔淨組工友,將工作服的顏色改成反光色,不用穿兩層衣服,最好發出暑熱工作安全指引,容許工友在酷熱天氣下休息。

訪問當天下黃雨,不用頂着大太陽,但夏天下雨要穿雨衣猶如行走的蒸爐,無法散熱,由頭濕到落腳也要繼續掃垃圾;之後又面臨風季,昌哥說打風時節更麻煩,因為路面最混亂。清潔工的平均年齡大,因為多是找不到其他工作才唯有入行,擔起維持市容、讓你等車時少幾隻蚊咬的工作。昌哥本來做地盤科文,後來無工開就轉做清潔,「無得轉行啦咁嘅年紀,好多都想轉,邊個請呀,邊度仲有得轉呢,我哋仲有少少尊嚴,就係唔想攞綜援,有人請就繼續做啦」。昌哥說打算做到身體行動不方便、精神不夠時,就當現在是晨運,「蚊患指數和鼠患指數跌咗,舉個例,上一手的蚊患指數有18、19,但我接手之後有5、6,我咪有啲成功感、滿足感」。

文˙ 朱琳琳

{ 圖 } 賴俊傑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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