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結束訪問台灣的行程，留下解放軍繞着寶島進行軍事演習。她2日晚抵埗時引發兩岸乃至全球矚目，預期解放軍會「有所行動」的內地網友大失所望，另一陣營則反唇相稽。表面上看，是又經歷了一場全民網絡狂歡節，冷靜地想，是我們剛剛從戰爭邊緣擦身而過。
先要說明，為何外界會預期解放軍有所行動？在不久前的兩國元首通話中，國家主席習近平與美國總統拜登再次確認「一個中國」，而翻看外交部、國台辦歷次對事件發言，內容也大同小異，都是模糊表示「堅決應對」、「有力反制」等，國防部的「絕不會坐視不管」雖比先前升級，但仍屬於「模糊」的範疇。
首先跳出來「畫公仔畫出腸」的，是《環球時報》前總編輯胡錫進稱軍機會「伴飛」、穿越台島上空，甚至表示「可以擊落」。他還言之鑿鑿稱：「國家信譽在此，怎麼能不反制？」打出「國家信譽」的大牌，就更加似是真的。胡錫進已經從主編之位退休，他現在只是「特約評論員」，即使外界明知他發言不代表中央，卻很難將他與官方完全「切割」，要麼猜測他所言是否中央有意安排（至少默許），或者代表了他背後的「鷹派」消息人士，他只是放出來試探外界反應的「氣球」。
只是這些具體的描述，與外交部等的模糊表示一結合，就更坐實了胡錫進是「中央有意安排出來放話」的觀感，大大提升了外界對「解放軍會有所行動」的預期。東部戰區在佩洛西抵台前夕發布的「埋葬一切來犯之敵」，將火堆燒得更旺。內地民眾以為這次解放軍終於「硬氣」，美國輿論亦據此判斷佩洛西的訪台之行十分危險，勸喻她無必要故意點燃火藥桶。最終的事實大家都看見，佩洛西平安落地，解放軍既無伴飛亦無擊落。
一時間，社交平台上群情洶湧，有人義憤填膺，有人大感失望，有人破口大罵，當然，少不了有人插科打諢、極盡譏諷之能事。如果不是新浪微博「恰好」在此時發生「數據故障」，輿論還可以再放大成百上千倍。不過，情緒的事，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消一天，網絡風向又變回「相信國家」，大意是經過了「理性思考」，覺得解放軍確實無必要直接對佩洛西動手，否則相當於對美宣戰，待她走後再繞台演習，才是更好的應對方案。
回想起很多年前朝鮮核試，半島局勢十分緊張，海外常傳些類似「解放軍增兵東北」之類的消息，彷彿「第二次抗美援朝」箭在弦上。那時就有一位研究中美關係的專家對筆者說，他十分擔憂，因為中國人最沒有戰爭準備，老百姓習慣了和平，一旦真的捲入戰爭就會不知所措，屆時如果大批朝鮮難民強越邊境進入，東北三省就要有應對接收的方案。不知是不是這位專家說的話被採納，在緬甸內戰時，雲南邊境真的設立難民營收容上萬人，提供基本食宿、醫療，聯絡工具，當中多數人在戰事稍緩之後就返回緬甸。
請勿過度樂觀
到今天，如果隨便找一個中國人，問他「如果有一天台海開戰，你準備好了嗎？」對方多數以為你開玩笑，或者笑着回答「準備好了」。但是眾所周知，「台海」若真有戰事，範圍絕不限於那一灣淺淺的海峽，而是中美之戰、世界大戰，且不光是軍事對抗，還有隨之而來的經濟封鎖或制裁。到時，普通老百姓面對的或者是流離失所、物價飛漲、失業率高企，真的是民不聊生。
你或者會反駁，若是真出現這些情形，老百姓也很難作什麼「準備」，就算移民外國，也避不了世界大戰。是，但在深思過開戰的後果之前，請不要過度樂觀，以為解放軍採取軍事行動的後果只局限在海峽對岸，自己只需「隔岸觀火」，就能享受「祖國統一」的榮光。有軍事博主就稱，經歷過1990年代台海危機的老軍迷，在這次佩洛西訪台事件中就冷靜得多，一是知道「靠嚇」是慣用手段，二是看到中美兩軍實力差距，還是不動手為上。
內地「大V」也都不全是胡錫進之流，例如原廣東省委書記任仲夷之孫、「紅三代」KOL「兔主席」（原名任意）就極不滿胡大放厥詞，認為他言論過火，挑起不必要的矛盾。但胡錫進當晚就隔空反擊，稱自己絕不後悔「放狠話」，反譏其他人只會「守着正確，說着肯定出不了錯的話」。「兔主席」翌日再撰文，再次批評胡錫進態度輕浮，不願認錯，且傷害了原本的事業——解放軍繞島軍演已是有力反制，但因為胡錫進將預期提升至「伴飛擊落」，反令民眾以為「繞島軍演」是降級。
從現代戰爭的角度來看，輿論戰也是戰爭的一部分，以俄烏衝突為例，假消息滿天飛，很多都是某些陣營有意放出，用以混淆視聽。只看俄羅斯傳媒，會覺得俄軍在節節勝利；如果看西方的報道，美國等北約國家給烏克蘭多少多少援助，俄軍如何如何烏龍，就會以為烏克蘭在作有效抵抗。實際上，俄烏衝突自2月起已約半年，任何一方都無法速勝。
傳統上，政府官員如外交部發言人、專家智庫、大眾傳媒擔當主要責任。而如今在社交平台也必然「參戰」的情况下，相當於普通人在未經培訓下加入了「輿論戰」戰場。隨口一句評論，可能就被截圖發到對方陣營，「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種事情，在近年的社會大事中都見得太多，一旦開戰，只會是加倍的資訊爆炸、觀點爆炸，徒增思想上的衝突和混亂。
「將要武統」的心理準備
必須指出，佩洛西訪台前的這一場「預期管理」失敗的小風波，令愛國「小粉紅」覺得國家「欠一場仗未打」，而台灣網友（包括部分香港網友）對他們的冷嘲熱諷，更令「小粉紅」老羞成怒，到時萬一台灣真變焦土，他們非但不會同情，只會拍手稱快。
另一邊廂也是同樣，無論台灣、美國，也對和平統一不再有期待。有沒有和平的選項？有，大陸給出了「一國兩制」方案，台灣不接受；台灣夢想中的「民主中國」，大陸同樣不當一回事。這些離地的「和平」，太不現實，但人人都感覺到，不遠的未來「必有一戰」，只是還未燒到埋身，未至於要囤米囤糧、或者要包起金飾走佬的地步。
也就是說，佩洛西訪台一行，給全世界做了「大陸將要武統台灣」的心理準備，「勿謂言之不預」在上空迴盪。這才是筆者最擔憂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