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看電影就是看一個社會。」導演朱鳳嫻之前看過一個劇評這樣說。在她眼中,視障人士都是香港社會的一部分,藉着她在視障人士家庭成長的經歷,「做了30多年的資料蒐集」,拍攝《一路瞳行》讓觀衆一探視障人士的世界。不管現實還是電影,朱鳳嫻與主角都曾想藉留學之名,逃避失明父母帶來的負擔,但他們最終冰釋前嫌。電影意外地肩負一種使命——給予觀衆在家庭中復和的力量。
朱鳳嫻初執導筒,但非首度參與電影製作。她是舞台劇出身,爾後參與電影編劇。《一路瞳行》改編自其演讀劇場作品《發育.不良?!》及同名短片,故事雛形就來自朱鳳嫻的真人真事——在視障人士家庭成長的經歷。
「將自我放大」 看不到失明父母付出
電影講述視力無礙的朱芷欣(吳千語飾)與失明父母朱國強(吳岱融飾)和甘笑紅(惠英紅飾)的故事。童稚時,朱芷欣與父母相處融洽,未覺自己家庭與他人不同。隨年漸長,朱芷欣在中學時開始建立自己的社群,認知到自己家庭的特別之處會為她帶來注視,所以十分在意旁人眼光。因此朱芷欣逃避家庭,甚至厭惡失明父母依賴她。電影重點描繪了失明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矛盾和掙扎。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朱鳳嫻中學時與失明父母的關係同樣跌入低谷。當時她覺得「只有自己是照顧者,因為我才有眼睛看得見,而父母都看不見」。例如外出時她負責領頭,朱母捉住她的手,朱父就在最後跟隨。因為她負責照顧父母,父母都要依靠她,朱鳳嫻感覺到當時「將自我放得很大」。但將親身經歷寫成劇本後,朱鳳嫻發覺自己「只是從『我』的角度來看」,即使父母身體有缺陷,但他們可能有時候無聲無息地照顧了她,倒轉成為領頭者。所以朱鳳嫻認為「有時將自我縮小,才能夠看見別人的付出」。當然我們有事的時候,不一定只有家人才能夠解救,但第一時間想起的通常是家人,朱鳳嫻借用戲中一句對白解釋,「因為最信得過是你」。「藉着我的家庭比較特別的設定,其實(《一路瞳行》)是想談論家庭。」朱鳳嫻道。
雖然《一路瞳行》故事曾以演讀和短片形式演繹,但朱鳳嫻蒐集觀衆意見後,得出一個結論:觀衆想了解更多父母這兩個角色的故事。「在電影世界裏我可以描述得這個視障人士家庭更豐富,甚至擴闊一點,寫視障人士的世界。」於是朱鳳嫻着手撰寫《一路瞳行》的電影劇本。在電影世界裏,篇幅能講述視障人士家庭的女兒由襁褓之年至孩提,再到少女時期的心理變化,引致故事中的家庭關係變化及當中掙扎。繼而透過描述視障人士的生活、工作、喜好,例如視障人士樂隊、與領跑員跑馬拉松、爭取視障人士的勞工權益等,種種生活片刻在電影世界裏建構出視障人士的世界。今次拍攝還邀請了不少視障人士出演,譬如視障人士樂隊。
而飾演主角父母的惠英紅和吳岱融就要另下苦工,演活視障人士。由於朱鳳嫻父母的失明狀况不一,惠英紅與吳岱融的挑戰亦大有不同。談及兩人的準備工夫,朱鳳嫻忍不住讚賞:「我很欣賞我的演員做了那麼多功課。」惠英紅早已訓練好用視障人士特有的手勢觸摸物件,更訓練到一隻眼像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動,另一隻眼就戴上深海潛水員專用的白色隱形眼鏡,演繹朱母的失明狀態。吳岱融則要在黑暗中演戲,演出時閉上雙眼,演繹想睜開卻又睜不開眼睛的感覺,如同朱父。而且他走路時要捕捉視障人士的步伐,使用白杖時不是亂來,而是數着步數,當中帶有節奏,因為當視障人士走慣一段路,例如前往乘搭巴士,熟悉路程就會記得步數。
觀衆在戲中也許發現朱氏家庭一種特別的溝通模式,女兒需要將街上所見到的事物描述給父母聽。以人為例,就要描述身形、有否戴眼鏡、髮型等。「到現在拍攝的時候,才發現我對於畫面的構圖和影像十分敏感,以前未用到就不知道。」朱鳳嫻對此表示驚訝,生於視障人士家庭竟成為她電影路上的禮物。
鈴鐺繫法 反映女兒心境轉變
不單故事情節,電影到處透露着朱鳳嫻與父母過往的生活痕迹。角色朱芷欣從兒時直到中學時期都會繫上鈴鐺,也是朱鳳嫻的真實寫照。朱鳳嫻說:「現實上家人用鈴鐺辨識我,知道我走到哪裏,大概到怎樣的距離。聽到鈴鐺聲就知道女兒回來。」鈴鐺除了實質用途,更象徵着朱鳳嫻與父母之間的關係,如同夫妻用戒指作信物來證明雙方關係。在戲中,朱芷欣兒時會戴上鈴鐺多而小顆的手鐲;小學時身上仍會繫上鈴鐺,但鈴鐺少而大顆;直至中學時就會將鈴鐺繫在書包上,不再依附身體,代表着朱芷欣與父母的關係可以隨時背上又可以隨時放下,同時反映角色當時的心境——若即若離。
戲中另有一件重要物件——卡式帶。原來朱鳳嫻父母會用卡式帶錄下她成長片刻的聲音,留待日後回憶。朱母更在拍攝時借出一部卡式帶播放機作道具之用。卡式帶亦是朱鳳嫻父母年輕時拍拖必備。朱父擅吹口琴,朱母則擅唱小調、粵曲,故兩人不時「jam歌」,用卡式帶錄下音樂交流,還能回味拍拖時光。
用影像記錄南山邨 回憶兒時感覺
記者留意到電影選擇於石硤尾取景,原來朱鳳嫻小時候常常帶領母親到石硤尾的視障人士中心。其次,朱母亦擔心獨留她在家,因此朱鳳嫻兒時不少時光在石硤尾度過。視障人士中心沒有活動時,她就會與其他視障人士家庭的子女到中心外玩樂。由於童年時總與相同背景的小朋友一起,她不察覺自己家庭有異。「直到中學開始有自己朋友圈的時候,就發現世界不似預期,未必人人接納我的家人。」朱鳳嫻憶述往事、講述過往的心態變化時,與角色朱芷欣的心境如出一轍。另外,朱鳳嫻是在公共屋邨長大,她發覺不少兒時所見的屋邨已經清拆或重建,石硤尾南山邨則仍保留當年面貌。因此她亦希望「用影像記錄南山邨」,記錄和回憶兒時的感覺。
觀衆迴響大 反思與家人關係
由於檔期安排,《一路瞳行》已於9月2日在內地上映。問到內地觀衆的反應,原來不少觀衆向朱鳳嫻留下長篇留言,讓她感到暖心和對方的真摰。他們覺得她寫出家庭的真實狀况,充滿拉鋸。觀影後亦對家庭有所反思,感到懊悔、愧疚,後悔曾經嫌棄家人,又或者子欲養而親不待。
而在香港,即使只上了優先場,未正式上映仍引來極大迴響,不少人看了優先場之後就想包場。當中有些是社福機構,想讓人了解視障人士的世界。電影還設有口述影像,令視障人士也能欣賞。《一路瞳行》電影方花了一定成本,讓專業人士製成口述影像的劇本,特別描述靜音位和面部表情等,然後再錄音。
此外有中學校長包場,因發覺年輕人與家人關係不好,希望學生從戲中看看父母的角度;也有公司老闆包場,因發現員工與家人沒什麼話聊,希望電影成為打破員工家庭中沉默的契機。「近年很多人的家庭關係未必太好,好多人與家人確實無話可說。但大家藉着這部電影,無論了解父母的角度或兒女的角度……可以踏出這一步,有一個與家人復和或修補關係的途徑。」當朱鳳嫻看見包場現象後,發現電影具有這麼大的力量,也是出乎她意料。「有些優先場觀衆分享,看完戲之後,想回家與家人擁抱,又或者想立即打電話給家人。最後他們有沒有做,我不知道,但起碼他們想過。」她笑說。假如跟家人無言以對,不妨先看齣好戲,或許之後話題就會滔滔不絕。●
《一路瞳行》
上映日期:9月15日
預告片:bit.ly/3eiG0Zm